第331章 当时座上皆豪逸

陈平安将一只乌啼酒的空酒壶抛入湖中。

当时座上皆豪逸?如果是说剑气长城的大小酒桌,就对了。

陈平安喝过了一壶酒,在去往云霞山之前,路过一地。

看着眼前的惨淡景象,很难想象这里就是昔年享誉一洲的南塘湖了。大湖干涸,据说是被旧王座大妖仰止汲取殆尽,如今水位高度不足当年的一成。

几年前,这里还曾是宝瓶洲的形胜之地,南塘湖青梅观“草堂梅坞春最浓”,风景绝美,被誉为“几生修得此梅”。

千年道观前,每逢梅开便车水马龙,外乡仙师、帝王将相、公卿豪绅、文人雅士络绎不绝,留下过无数诗篇。

这些年,青梅观女修们除了不惜耗费灵气,竭力施展水法聚云降雨,还要一直从别处江河借水搬水,试图重新填出一座湖,但是都进展缓慢。一来邻近几座山头的新晋山神、土地没少告状——这也怨不得他们秉公行事,终究涉及一地山水气运。二来观内梅树折损严重,而且山上填水可不是什么添补江河流水那么简单的事情。

陈平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下正在做她最拿手的事情:开启镜水月,挣神仙钱。

这位青梅观的周琼林周仙子是镜水月的行家里手,“借景”一事更是信手拈来,早年每到一座山上门派、一处仙家府邸,都会以青梅观的摹拓秘法将其截留下来,再将自己的身形嵌入图画中,然后寄给那些关系熟稔的山上仙师、山下豪客。上次她游历龙州,就跟在衣带峰的宋园和刘润云身边,不愿错过任何与朋友的朋友成为朋友的机会,就想要将衣带峰作为桥梁,与落魄山搭上关系。陈平安当时觉得她做事情不讲分寸,太过刻意和势利。钻营人脉没有错,但是没有像她这么不讲究的,所以就婉拒了。双方分别之后,裴钱偷偷告诉陈平安的一番言语,却让他心神震动。

裴钱当时说,她瞧见那个狐媚的姐姐心里边住着好多好多破衣服的可怜小人儿,就跟小时候的自己差不多,瘦不拉叽的,一个个都快饿死了,那个姐姐很是伤心,对着一只空落落的大饭盆,不敢看那些孩子。那会儿还是个孩子的裴钱不太理解自己的几句无心之语会让师父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一直反省。

陈平安此刻背靠一棵枯败梅树,看着那场镜水月竟然弯来绕去,不知怎么就与自家落魄山扯上关系了。

原来是观礼一事在一洲山上山下闹了个沸沸扬扬,谈资无数。越是年轻的练气士就越是不以为然,对那个出尽风头的年轻剑仙观感极差,说他倚仗境界嚣张跋扈,做事情半点不留余地。

其实周琼林一开始也没想着如何为落魄山说好话,只不过是习惯使然,聊了几句自己有幸与那位陈剑仙相熟,想着以此自抬身价,就是个简单至极的江湖路数,不料一下子就炸锅了,实属失策。

有人砸了不少雪钱,就为了说几句怪话:“与落魄山认了爹,喜欢当孝子?”

又有人跟着砸钱附和:“说错了说错了,漏了个字,咱们周仙子啊,说不定是认了个财大气粗的干爹。”

周琼林也全然无所谓,笑容依旧,只要那些家伙了钱,她就挺开心的,只回了一句:“贤孙儿,你们都说得对。”

陈平安看得出来,她是当真半点不在乎。

周琼林撤掉镜水月后,轻轻握拳晃了晃,给自己鼓劲打气:懂了懂了,找着一条发财门路了,下次还要继续搬出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年轻剑仙,最好将双方关系说得更水月朦胧些,肯定可以挣更多钱。以陈平安如今的显赫身份,怎么可能与她一个青梅观的小修士计较什么?

只是当她看向那座水面清浅的南塘湖时,却又有些茫然:就算能够重新开出一座南塘湖来,可是那么多枯死的梅树呢?还有旧南塘湖原本充沛的水运呢?她心生绝望,一下子就满脸泪水。

好像人生总有些坎坷是怎么熬也熬不过去的,就算熬过去了,过去的也只是人,而不是事。

周琼林猛然抬头,满脸匪夷所思。原来是眨眼工夫便出现了黑云滚滚的异象,云海瞬间聚拢,电闪雷鸣没有半点征兆,气象森严,惊心动魄。

云海笼罩住旧南塘湖水域方圆百里之地,大雨倾盆落向人间,南塘湖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迅猛上涨。

周琼林身上的法袍能够辟水,倒是不介意这场滂沱大雨。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没有悄然离去,而是出声笑道:“刚好路过贵地,巧了,白看一场不钱的镜水月,得谢过周仙子为落魄山美言几句。”

周琼林立即转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与那位落魄山剑仙施了个万福,有些心虚地笑道:“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说道:“只是凑巧路过,就碰到这等天地异象,虽然没能见到传说中的青梅观胜景,也算不虚此行了。”

周琼林眨了眨眼睛。既然这位年轻剑仙自己不愿说破真相,那么她也就只好跟着装傻了,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其实周琼林最初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山主观感很一般,觉得他清高得很,半点不平易近人,后来那场惊世骇俗的观礼与问剑更是让周琼林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要跟落魄山扯上关系了。至于今天陈剑仙为何如此行事,周琼林想不明白,也懒得多想,反正不会是看中了她的姿色,不然当年就不会将她拒之门外了。

何况就算看中了又如何,她怕什么?只要真能帮青梅观恢复往年风采,她就什么都不怕,做什么都是自愿的。一个在烂泥沟里摸爬滚打的市井孤儿,能够在少女岁数被师父带到青梅观,最终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山上神仙,就得惜福,得感恩,得还债。

陈平安笑道:“要是周仙子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去我们落魄山做客,到时候在山中开启镜水月,挣到的神仙钱,双方五五分成,如何?不过事先说好,山上有几处地方不宜取景,具体情况还是等周仙子去了龙州再说,到时候让我们的小管事和右护法一起带你四处走走看看,挑选适宜的山水景象。”

周琼林呆呆点头,有些不敢置信。

陈平安掏出那块大骊无事牌:“南塘湖附近的几位山神老爷,我可以帮忙解释一番,听不听是他们的事。”

周琼林再次诚心道谢。

陈平安继续说道:“此外,水运、梅树两事,我可能可以帮上一点小忙,周仙子以后可以静观其变。”

蛮荒天下的那个自己与绯妃一场拔河之后,得了些曳落河水运。至于青梅观那些枯死的梅树,自然也是有法子补救的,毕竟自己有幸结识那位倒悬山梅园子的旧主人酡颜夫人。

周琼林欲言又止。她很想询问这位年轻剑仙如此作为是图什么。

陈平安最后笑道:“我还要继续赶路,今天就不久留了,如果下次还能路过此地,一定两手空空去青梅观做客,讨要一碗冰镇梅子汤。”

周琼林嫣然一笑,轻轻点头,在那个青衫身影消失后才抬起手背,揉了揉泛红的眼睛。

有些温暖,比雷鸣更震撼人心。

梦粱国境内。

云霞山的云海是宝瓶洲极负盛名的仙家风景,阳光照射之下灵气升腾,五彩绚烂,被练气士誉为“天上尤物”。那些变幻莫测的云雾在某些时刻会蕴藉一点真灵,幻化成历代祖师爷的模样,云霞山弟子只要有缘,就能够与之请教本门道法。

陈平安站在云海之上,眺望远方的梦粱国京城,将一国气运流转尽收眼底。

倒悬山曾经有个小酒铺,是一处破碎的黄粱福地,寓意喝过了美酒便可以得到一枕黄粱美梦,只是不知道跟这梦粱国有无渊源。

陈平安收回视线,望向一座被云海没过山巅的低矮山峰。

云霞山至今总计开山十六峰,其中绿桧峰女祖师蔡金简此刻正端坐在蒲团上,手捧一柄老旧的竹木如意,按例开课授业。课已临近尾声,她开始为那些师门晚辈解字,第一个就是“命”字。

按照蔡金简的理解,“命”一字,可以拆解为“人”“一”“叩”,故而人一叩关即修道。修道问心,性命攸关,生死存亡。修道之士若能不为外物、形骸所累,睁眼便见大罗天。

在云霞山,有资格开峰的地仙祖师都会遵循祖例,按时开府传道。不能说全无门户之见——当然,一些关键的修行诀窍也会藏私,若非本脉嫡传,秘而不宣——只是相对于一般的仙家门派,已算十分开明了。

这其中,有些是老祖言之有物,可惜输在了枯燥乏味;有些祖师是言语有趣,但往往离题万里,光说山水趣闻、仙家逸事去了,一个时辰之内就没几句说在点子上的,别峰弟子们听得乐和,可是诸多修行疑难,进门听课之前如何懵懂,出门之后还是如何迷糊。

而绿桧峰每次传道都人满为患,因为蔡金简的课既能说类似这种说文解字的闲散趣事,更会说修行关隘的详细注解和体悟心得,毫不藏私。

“蔡峰主开课传道,言之有物,疏密得当,自愧不如。”

其实蔡金简真正让诸峰老修士自叹不如的地方,还是她将外峰弟子视为本脉嫡传,似乎只要是云霞山弟子,哪怕并非祖师堂嫡传,蔡金简依然一视同仁,半点不介意绿桧峰本脉术法外传。

好个青山绿桧,丹霞密雾,簇拥神仙宅。此山女主人神清气朗,有林下之风,真个仙气缥缈。

其实当年蔡金简选择在绿桧峰开辟府邸是个不小的意外,因为此峰在云霞山被冷落多年,无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山水景致都不出奇。不是没有更好的山头供她选择,可蔡金简独独选中了此峰。

陈平安视线稍微偏移。一座如海上岛屿的山顶,有个年纪轻轻的金丹地仙坐在白玉栏杆上,好像在借酒浇愁。

凭借对方身上那件法袍,陈平安认出他是云霞山耕云峰的黄钟侯。

在各自结丹之前,黄钟侯与蔡金简曾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最有希望成为云霞山的一双神仙道侣。他身上那件法袍,是件传承久远的镇山之宝,名为彩鸾。

陈平安御风飘落在耕云峰山巅,黄钟侯对此视而不见,也懒得追究一个外乡人不走山门的失礼之举,只是自顾自喝酒。

陈平安坐在栏杆上,取出一壶乌啼酒。

黄钟侯转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这酒不行。”手腕一拧,手中多出一壶云霞山的春困酒,丢给那个根本不认识的不速之客,“喝我的。”

陈平安接过酒壶,道了一声谢,揭了泥封,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天地一酒瓮,都是醉乡客。

黄钟侯自报名号:“耕云峰,黄钟侯。”

陈平安笑道:“落魄山,陈平安。”

黄钟侯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抬起手背擦拭嘴角,转头猛瞧那人,左看右看都不对劲,怎么都不像是那个落魄山的年轻剑仙,一身装束倒是依葫芦画瓢得还算凑合。

黄钟侯笑道:“道友做人不地道,白瞎了我这壶好酒。喝完了酒,就赶紧滚蛋。”

陈平安笑问:“比较好奇一事,当年去骊珠洞天寻访机缘的为何是蔡仙子,而不是资质更好的黄兄?”

云霞山练气士的修道根本所在,正是降伏心猿和拴住意马。

当初蔡金简游历骊珠洞天,寻求法宝这类身外物之外,更要求一份仙家机缘,可惜那会儿的蔡金简其实连心猿意马到底为何物好像都没有弄清楚。

在陈平安看来,眼前这位金丹气象绝佳的年轻地仙即便为情所困,相较于当年的蔡金简,还是更适宜下山去往大骊碰运气。

黄钟侯双手捧住酒壶,扯了扯嘴角:“这位道友假装自己是剑仙还装上瘾了?赶紧喝酒,不然我可要动手赶人了,小心喝一壶吐两壶。”

云霞山的当代山主是一位不太喜欢抛头露面的女祖师,两位真正管事的老祖一个管着山门律例,一个管着钱财宝库。蔡金简的恩师是那个管钱的,而黄钟侯的传道人就是那个掌律。前者对蔡金简的栽培可谓不遗余力,简直就是孤注一掷。当初云霞山凑出一袋子金精铜钱供弟子去往骊珠洞天寻觅机缘,为这人选就有过一场争论。资质更好的黄钟侯显然更合适,只是黄钟侯自己对此不感兴趣,反而劝师父算了。不过到了山外,在待人接物方面,黄钟侯就又是另外一副面孔了。

蔡金简两手空空返回山门后,好像道心受损颇重,本门神通术法修行得磕磕碰碰,处于一种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半死不活的状态,连累她的传道恩师在祖师堂受尽白眼,每次议事都要风凉话吃饱。不料没过多久,蔡金简就像突然开窍一般,触类旁通,修行登高势如破竹,先闭关结金丹,此后甚至连一些个云霞山历代祖师都束手无策的修行关隘、疑难症结,都被蔡金简一一破解,使得云霞山数道祖师堂上乘术法得到极大的补全。蔡金简的那位传道恩师一下子就扬眉吐气了,某次师徒谈心,老人泄露天机,说当年一眼选中她作为嫡传,曾经帮她算了一卦,上上签,得了个八字谶语:破而后立,有如神助。蔡金简听过之后,也只是微笑不语。

对于这些自家秘事,黄钟侯当然只字不提。他是喜欢喝酒,倒也不至于喝了这么点酒水就与一个外人袒露心扉。不承想那个青衫外乡人笑道:“吐出两壶再喝掉两壶?若是如此待客,就很先礼后兵了。”

黄钟侯啧啧称奇,因为他曾经听蔡金简说过,骊珠洞天民风淳朴,那里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会说话。身边这位说话就有点意思啊,难不成真是那个小镇出身的年轻人?

陈平安瞥了眼祖山丹顶峰,开始转移话题:“好像就算蔡仙子跻身元婴,无形中帮云霞山聚拢了一份人和气运,可山门气运还是外泄不停歇。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你们还是没能寻见一件能够归拢气运的镇山之宝?再这么耗下去,小心落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下场。”

一座云霞山,万壑千岩,淡薄山家。布袍草履,栖真养神,闲看流水落。

山门道法之根本所在,是练气士跻身心地清凉境界,求个云霞锁雾,洞然明白,练就云水性情,最终功满步云霞,三山是吾家。

黄钟侯抬手揉了揉额头。这家伙口气不小啊。

当年大骊王朝挑选出一拨地仙共登飞升台,蔡金简就刚好在名单上,而她的表现大为出人意料。原本自家几位老祖师都不看好她,认为她能够跻身金丹,在云霞山开峰,就已经足够意外了,不觉得她这辈子能够跻身元婴。不料蔡金简再次让人刮目相看,支撑到了最后,瞥见了那座天门。要知道,那一众修士个个都算是宝瓶洲最拔尖的修道坯子,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蔡金简可以媲美的天才。事后证明,这些天之骄子确实都不负众望,跻身宝瓶洲年轻十人或是候补十人之列。

按照云霞山的祖师堂规矩,跻身金丹,除了能够开峰之外,还可以在山水谱牒上抬升一个辈分,假若更进一步,有幸成为元婴“老神仙”,就再高一辈。至于原本所属道脉的师徒传承,则单独另算。所以等到蔡金简返回师门,在祖师堂更换了先前那把金丹境时的座椅,也就成了云霞山历史上最年轻的女祖师。

山中的蔡祖师,山外的蔡仙子,公认两步登天。

蔡金简当年退出飞升台,曾独自一人在那槐黄县城走到一座已经空无一人的旧学塾外。

科举有个“同年”的说法,因为一大拨地仙曾经共同登上飞升台,在小范围之内,相互投缘的,也就有了份类似同年的山上香火情。比如真境宗的岁鱼和年酒这对师姐弟,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那之后,就跟蔡金简和云霞山都有了些往来。而真名是韦姑苏和韦仙游的两位剑修更是桐叶洲玉圭宗现任宗主、大剑仙韦滢的嫡传弟子。那可是一位有资格参与文庙议事的大人物,当之无愧的一洲仙师执牛耳者。

登山修行一道,就是这般一步慢步步慢,人比人气死人。所幸黄钟侯也没想着要与蔡金简比较什么。

陈平安递过去一壶乌啼酒:“滋味再一般,也还是酒水。”

黄钟侯一巴掌将那壶酒水轻拍回去,摇头笑道:“人心难测,你敢喝我的酒水,我可不敢喝你的。怎么,你小子是心仪我们那位蔡仙子,慕名而来?放心,我与你不是情敌。不过说句实话,道友你这龙门境修为,估计蔡金简的父母根本看不上。当然了,要是道友能让蔡金简对你一见钟情,也就无所谓了。”

蔡金简是山上典型的仙家道侣之后,父母都是修道之人,故而她生下来就等于是半个山上人了。只不过她的爹娘境界都不高,一位龙门境,一位观海境,且只有她爹在祖师堂有把座椅,还靠着大门。所以每次议事,位置仅次于山主和掌律祖师的蔡金简都挺别扭的。

其实如今云霞山最上心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当然是将宗门“候补”的二字后缀去掉,多去大骊京城和陪都走动关系,其中藩王宋睦还是很好说话的,每次都会拨冗出席,对云霞山不可谓不亲近了。第二件,则是蔡金简的道侣一事。

不光是蔡金简的师尊,就连山主都几次亲自出马,与蔡金简旁敲侧击,不好直接询问有无意中人,便拐弯抹角聊些宝瓶洲年龄相近、资质不俗的俊彦仙才,可惜蔡金简每次都避重就轻绕过话题,要么干脆就说姻缘一事只能随缘,强求不得。

陈平安将那壶酒收回袖中,哑然失笑,摆手道:“黄兄想多了。”

喝完了一壶云霞山秘酿的春困酒,陈平安道:“既然都敢喜欢,为何不敢说?以黄兄的修道资质,心关即情关,只要此关一过,跻身元婴不难。情关不过是‘道破’而已。”

黄钟侯气笑道:“你知道个屁。道友真当自己是上五境的老神仙了?”

见那青衫客就要起身离去,又道:“要去哪里?提醒一句,云霞山别处山头不像我这没规没矩的耕云峰,无所谓山门禁制,道友要是乱闯一通,容易挨削。”

陈平安笑道:“当然是去绿桧峰找蔡仙子谈点事情。”

黄钟侯忍俊不禁:竟然还是个不敢说但是敢做的家伙。他挥挥手:“去绿桧峰倒是问题不大,蔡金简当初下山一趟,回山后就大变样了,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后当个山主肯定不在话下,对吧,落魄山陈山主?”

陈平安站在栏杆上,脚尖一点,身形前掠,转头笑道:“我倒是觉得渡过情关的黄兄来当山主兴许更合适些。”

黄钟侯一笑置之。这位脸皮不薄的道友当个酒友似乎不错,酒桌上如果没点胡说八道,酒水再好,也没啥滋味。真要喝高了,说不定自己都要跟那位道友争抢着当陈山主了。毕竟自己对陈山主仰慕已久,只恨没有机会对面饮酒罢了。

陈山主跟自己一样是市井出身,一样是少年岁数才登山修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陈山主风流,而自己痴情了。

所以黄钟侯又打开了一壶春困酒,再从袖中摸出一本艳遇不断的山水游记当下酒菜,滋味极好。

以后若有幸瞧见陈山主,定要与他虚心讨教一番,如何与女子相处才算得体,才能一切尽在不言中。

绿桧峰上,大多数云霞山修士皆散去,只留下几个别峰的弟子还有些疑难要当面询问蔡祖师。

等到最后一名外门弟子恭敬离去,蔡金简抬头望去,发现还有个人留下,笑问道:“可是有疑惑要问?”

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半途来听课的,没了位置,就在廊柱附近席地而坐。不过是张生面孔,之前未曾见过,多半是云霞山某峰的新收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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