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当时座上皆豪逸

第 当时座上皆豪逸

陈平安在年少时曾经感叹宝瓶洲实在太大了,可它竟然还只是浩然天下最小的一个洲。而对于一位十四境修士来说,原来一洲之地,小得像是自家庭院。

得道之人御风远游,鸟瞰人间,将千奇百怪尽收眼底。

陈平安曾亲眼看到一名僧人盘腿坐在瀑布下入定,双手合十,仿佛一尊金身罗汉。

一只鸟雀倾斜低掠,翅尖划破池塘水面,引得涟漪阵阵。

豪门庭院内,有女子凭栏赏。她可能是在默默想着心上人,一处翘檐与枝偷偷牵着手。

大骊藩属小国的山岳,山路险峻,抬滑竿的轿夫健步如飞,乘轿登山的女眷却蒙着眼睛,错过了沿途的大好风景。

一处水乡,路边有荷裙少女,光着脚,拎着绣鞋,踮起脚尖走路。

有位豪门公子带着数百奴仆在一处沿途山水神灵皆已沦落又无补缺的僻静地界凿山浚湖。

有高士醉卧山中凉亭,亭外忽来白云,他高高举起酒杯随手丢出,醉眼蒙眬,高声言语,说此山有九水顽石横卧,不知几千几万年,此亭下白云提供皴法最多矣,见此美景,感激不尽。

有数位仙师骑乘仙鹤云游,其中有清秀少年随手挥动拂尘,使得身边白云飞若乱雪,一旁少女笑靥如。

在一处林木深幽的山中,有位身高两丈的山神娘娘行走在廊道,裙摆曳地,身后跟着两排夭折后被她收拢魂魄的童男童女。

一座脉络不显的高峰,整个山势就像一把刀子劈砍在案板上。在那条山巅羊肠小道尽头的崖畔竟然建造有一座孤零零的院落,白墙黛瓦,有口天井,四水归堂,附近唯有一棵扎根崖壁的古松与之相伴。

但他看得更多的还是那些大小城池的遍地废墟。大战落幕已经多年,却依旧未能恢复往日的容貌。

半洲山河,人物两非,唯有山上老旧的崖刻榜书及山下无数崭新的墓志铭相对无言。

之前在大骊京城,曹晴朗那个在鸿胪寺任职的科举同年荀趣帮陈平安拿来了一些近期的朝廷邸报。陈平安就按图索骥,去了邸报记载的几处地方,大多只是停留片刻,看完就走。

豫章郡有满山参天大木,无论是拿来建造府邸还是作为棺木都是一等一的良材,故而京师贵戚、各地豪绅、山上仙师等都对山中巨木索取无度,陈平安就亲眼看到过一伙盗木者在山中跟官府兵丁持械斗殴。

在那号称茧簿山立的婺州,一座织罗院已经建成,连官衙匾额都挂上了,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足可见大骊各个衙门对政令的运转速度。

黄庭国郓州地界的那条溪涧果不其然是古蜀国一处龙宫遗址的入口所在,水质绝佳。陈平安在此汲水数十斤,之后无视那些古老禁制,比大骊堪舆地师更早进入其中。只不过他并未取走那几件仙家材宝,只当是一趟山水游览了。因为陈平安曾在桐叶洲的藕福地和俱芦洲仙府遗址先后遇到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以及大玄都观的孙道长,让他如今对于这类探幽访仙实在是有点犯怵。

邸报上还有大骊陪都一个名叫李垂的工部官吏精心绘制的一幅导渎图,涉及十数条大渎附庸江河的改道,不出意外,大骊朝廷已经派遣精通堪舆的钦天监练气士勘验此事是否可行。

对于山水神灵而言,也有天灾人祸一说。

一场大战,整个宝瓶洲南方的山水神灵陨落无数,这才有了一洲山河各国的文武英烈阴灵大量补缺各级城隍爷和山水神祇。

而江河改道一事,对于沿途山水神灵而言就是一场巨大灾难了,它能让山神被水淹没金身,让水神遭大日曝晒。

金身与祠庙,一般情况下,迁徙一事难如登天。空有祠庙,没了人间香火,又会被朝廷按律从金玉谱牒上除名,只能沦为淫祠。那么就只能苦熬,最多就是与邻近城隍暂借香火,何况那也得借得来才行。所以在山水官场,一向宁愿当那职权极为有限的县城隍爷,也不当那明明约束更少的小山神、河伯河婆之流的山水胥吏。

一个庄稼汉模样、身材精壮的老人这会儿正蹲在河边长堤上长吁短叹,愁得不行。他旁边坐着个年轻人,垫了一张湘纹簟竹席,轻摇折扇,竹扇纹路与竹席的相似。年轻人的肌肤有几分病态的白皙,像是那种常年躲在书斋里不晒日头的读书人。

老人说道:“回头我跟大骊陪都仪制司的刘主事求个情,看能不能让他帮忙递份折子。”

年轻人摇摇头,说话耿直得像个拎不清半点好坏的愣头青:“只是个主事,都不是京城郎官,肯定说不上话的。”

老人恼火道:“那几位郎官老爷咱俩高攀得上?就咱俩这种小神,管着点小山岭、小河流的山水地界,那位刘主事就已经是我认识的最大的官了。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在这儿等死。”

所谓郎官,是指作为礼部一司主官、辅官的郎中、员外郎。对于他们这些品秩不太入流的山水神灵而言,就是衙门里边的天官大老爷了。

年轻人淡然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法子?只能认命了。改道一事,撇开自身利益不谈,确实有利民生。”

老人丢了块石子到河里,闷闷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年轻人依旧是淡定从容的神色口气:“谁让你是我的朋友呢?”

老人转头往旁边瞥了一眼,轻声道:“来了个练气士,面生,看不出真实境界高低,反正乍一看是个观海境。”

年轻人也看了过去,见来人青衫长褂布鞋,行走间呼吸绵长,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世间山水神灵都擅长望气,往往比修道之士更能断定对方是不是练气士,至于能否一眼看穿其道行深浅,就得看金身塑像的高度了。

年轻人合拢折扇,笑道:“劝你别病急乱投医。再说了,此地总计废弃六条江河支流,对你这位山神老爷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就别瞎折腾了,被你兼并了我那些辖下旧水域,就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附近其余几位山神、土地公如今都眼巴巴等着礼部工部着手大渎改道一事,至于那些江水正神和品秩低微的河伯河婆则是听天由命了,虽然陪都的礼部工部官员承诺大骊朝廷会安排退路,可就怕只是些场面话,一旦翻脸不认账了,找谁诉苦?

老人气呼呼道:“好个屁的好事,地盘大了,是非就多,何况原本都是属于你这条跳波河的,我糟心!你一走,留我一个,算怎么回事,帮你守墓啊?你岑太傅生前是官大些,可我好歹也是个生前封侯、死后美谥的,怎么都轮不到老子来给你看守陵墓吧?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帝老爷啊。”

年轻人劝道:“就算就此断了人间香火,靠我积攒下来的那些家底,加上以后再跟你借些香火,你那叠云岭就当养了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客卿,估计再熬个甲子终究不难。你得这么想,山下的凡夫俗子,六十年差不多是活了一辈子的岁数了,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个青衫客停下脚步,抱拳笑道:“散修曹沫,见过叠云岭窦山神。”

再转头望向年轻人:“这位想必就是这条跳波河的岑河伯了。”

叠云岭有那仙人驾螭飞升的神仙典故流传市井,山神窦淹生前被封为侯,历任县城隍、郡城隍和此地山神。

跳波河的河伯岑文倩生前曾经担任过转运使,主持一国漕运疏浚、粮仓营建两事,官至礼部尚书,死后被追赠为太子太保,谥号文端。

窦淹笑着点头,高高举起双臂,与青衫客抱拳还礼:“幸会幸会。”

哟,小娃儿看着年纪不大,眼光倒是不错,竟然认得出自己和岑文倩。尤其身边老友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不管是谁大驾光临,一律闭门谢客,架子比那江河正神还大。

岑文倩这装聋作哑的犟脾气,就连窦淹也无可奈何。跳波河因河中老鱼跳波嚼而食得名,在山上山下都名气不小,来此垂钓的山上仙师和达官显贵就跟河里独有的杏鲈、巨青一般多。几百年间,也没见岑文倩与谁套近乎,若换成窦淹,早结识几大箩筐的豪贵公卿,再拉拢为自家祠庙的大香客了。

青衫客环顾四周,微笑道:“岑河伯果然如外界传闻一般性情散淡,根本不在意香火多寡,只管着河内水裔不犯禁即可,不屑经营山水气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被跳波河恩泽的数十万百姓已经差不多有两百年没出过一位二甲进士了,只是断断续续冒出过两位同进士出身的……如夫人?”

其实一早的跳波河无论是山水气数还是文武气运都十分浓厚醇正,在数国山河享誉盛名。只是岁月悠悠,数次改朝换代,岑文倩也就意态阑珊了,只保证跳波河两岸没有洪涝灾害,自家水域之内也无旱灾,就不再管任何多余事,以致至今还是个河伯,不然以跳波河的名声和水运浓郁程度,怎么都该是朝廷封正的水神老爷了,甚至在那一国礼部供奉的金玉谱牒上边抬河升江都不是没有可能。

窦淹忍着笑,憋着坏:好好好,解气解气,这小子拐弯抹角骂得好,岑文倩本来就是欠骂。虽然对于老友如今的处境十分心酸,但无论是生前官场还是山水官场,疏散清淡,洁身自好,半点不去经营人脉,能算什么好事?

不过听着那“如夫人”的调侃,窦淹又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官场说法有点损啊。

赐同进士出身,相较于一甲三名和二甲进士,就类似小妾嘛,如夫人而非夫人。

听着一个陌生人的含蓄挖苦,岑文倩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不是那种劈头盖脸的登门骂街,就当没听明白好了。

见那外乡人挑选了一处钓点,竟然自顾自拿出一罐早就备好的酒糟玉米,抛洒打窝,再取出一根青竹钓竿,在河边摸了些螺蛳,挂饵上钩后,就开始抛竿垂钓。

窦淹是个天生的热心肠,也是个话痨,与谁都能攀扯几句:“这位曹仙师,哪儿人哪?”

“大骊本土人氏,这次出门南游,随便走随便逛,踩着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这敢情好,要是再晚来个几天,说不定就与杏鲈、大青鱼错过了。”

“窦山神,此话怎讲?”

岑文倩轻轻咳嗽一声,窦淹却懒得理会他,反而起身来到青衫客身边蹲着,自顾自说道:“曹仙师有所不知,如今大骊那边大渎改道,跳波河说不定就要成为往事了,不少水裔都已经开始搬迁,届时河床裸露,两岸杏枯死,何谈什么杏鲈?”

陈平安点头道:“如此一来,跳波河确实遭了大殃。亏我来得巧。”

后边那句话,听得窦淹心凉了半截:“曹老弟,我见你面善,也不与你兜圈子,不妨与窦老哥说句透底的话,你该不会是大骊京城工部的官员吧?表面上垂钓自娱,实际是在勘验山川河流?官儿大不大,老哥看人的眼光一直不差,看老弟你这一身官气,啧啧,不小,真真儿不小,得是一司主事起步吧?以后职掌一司,我看问题不大。”

“如果我没猜错,曹老弟是京城篪儿街出身,是那大骊将种门户的年轻俊彦,所以担任过大骊边军的随军修士,等到战事结束,就顺势从大骊铁骑转任工部任职当差,是也不是?!”

“再看曹老弟这一身山水相貌,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只是不知道如今是在那京城工部衙门的虞部还是水部高就?”

工部这两司郎官掌天下川渎山泽、官驿桥梁、堰堤河渠一切政令事务,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陈平安一直没有搭话。这位窦山神要是去摆算命摊子,会饿死的。

窦淹犹不死心:“曹老弟,要是能给工部郎官,当然,侍郎老爷更好了,你只需帮忙递句话,不管成与不成,以后再来叠云岭,就是我窦淹的座上宾。”

陈平安摇头道:“窦山神想岔了,我不是什么大骊官员。”

窦淹小声问道:“难道曹老弟是大骊钦天监的青乌先生?”

陈平安还是摇头,很快钓起一条鲈鱼,伸手攥住,轻轻抛入鱼篓。

窦淹拍手叫好:“曹老弟手气不错,看来是真的与跳波河有缘。”

为了朋友,这位窦山神真是什么老脸都不要了。往日里,无论是山水官场的同僚,还是管着数州数十府县山水的自己的顶头上司督城隍爷,窦淹都不曾如此低声下气赔笑脸——他是笃定这位气态不俗的曹仙师是那出身大骊京城篪儿街或意迟巷的工部官员了。

大骊官员,不管官大官小,虽然难打交道,但在公事上还是很上心的,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做事情极有章法。

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陈平安大致心里有数了,便以心声问道:“听说岑河伯的朋友不多,除了窦山神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一个姓崔的老人?”

“没有。”

“老人姓崔,是位纯粹武夫。”

“不认识,他与江湖人一向没什么往来。”

陈平安继续说道:“那位崔老爷子曾经悉心教过我拳法,不过觉得我资质不行,就没正式收为弟子,所以我只能算是崔老前辈一个不记名的拳法徒弟。”

在落魄山竹楼,崔诚可从不跟陈平安聊什么往事,像与跳波河岑文倩是好友这种事情,还是他与暖树她们闲聊,陈平安再靠着周米粒通风报信才得以知晓。说来奇怪,崔诚在陈平安跟前从没什么好脸色,但对暖树和周米粒,简直和蔼得不像话。

岑文倩沉默片刻才道:“曹仙师真会说笑,一个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竟然跑去练拳,岂不是空耗光阴,浪费仙材?曹仙师就不怕家族和山中长辈埋怨一句不务正业?”

显而易见,这位河伯相较于先前那场问答的言简意赅,话多了些。

陈平安又钓上了一条金黄色的鲈鱼,再次抛竿入水,微笑道:“家里也没什么长辈了,至于上山修行一道,有领路人,可一样没有什么师徒名分,所以先前自称散修,非是晚辈有意诓人。”

岑文倩笑问:“一个修道之人,学拳滋味如何?”

陈平安轻声道:“学拳大不易,尤其是崔老先生教拳,难熬得让人后悔学拳。”

岑文倩叹了口气:那就作不得假了,这个深藏不露的大骊年轻官员,多半真是那崔诚的不记名弟子。崔诚看待习武一事,与对待治家、治学两事的严谨态度如出一辙。

岑文倩问道:“既然曹仙师自称是不记名弟子,那么崔诚的一身拳法可有着落?”

陈平安笑答:“我有个开山大弟子,习武资质比我更好,侥幸入得崔老爷子的法眼,被收为嫡传弟子。只不过崔老爷子不拘小节,各算各的辈分。”

岑文倩点点头,是崔诚做得出来的事情。

陈平安问道:“崔老先生也会与岑河伯诗词唱和?”

岑文倩笑道:“当然,崔诚的学问才情都很好,当得起文豪硕儒的说法。刚认识他那会儿,他还是个负笈游学的年轻士子。窦淹至今还不知道崔诚的真实身份,一直误以为是个寻常小国郡望士族的读书种子呢。”

他转向窦淹:“窦老儿,曹仙师是那崔诚的不记名弟子。”

窦淹疑惑道:“哪个崔诚?”

岑文倩笑道:“就是那个每次路过都要与你叠云岭蹭酒喝的穷书生。”

窦淹哈哈大笑道:“哦,是说那个小崔啊,记得,怎么不记得,见过几次。不过那小崔眼界高,只与你关系亲近,每次只晓得从我这边骗酒。”

然后窦淹就发现那个大骊年轻官员的脸色、眼神都有点怪,于是他疑惑道:“咋个了,不喊他小崔喊什么,双方年龄差着两三百年呢,难不成我还得喊他一声崔兄啊?那也太矫情了。”

陈平安怔怔看着河面。河水碧如天,鲈鱼恰似镜中悬,不在云边在酒边。

原来也曾年轻过,就像那个老嬷嬷。

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事情,就像齐先生、崔诚、老嬷嬷之于陈平安,陈平安之于裴钱、曹晴朗、赵树下他们,李宝瓶、裴钱和李槐之于白玄、周俊臣这些孩子。而那些如今还小的孩子,说不定以后也会是落魄山及下宗子弟们无法想象的前辈高人。

大概这就是薪火相传。

陈平安蹲在河边,将鱼篓里边的两条鲈鱼抖搂入河,收起钓竿、鱼篓后,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碗,换了一个称呼,笑道:“岑先生,大渎改道一事,晚辈是大骊官场外人,无力改变什么,不过岑先生是否愿意退一步,无须更换金身祠庙和河伯水府,就在这附近担任一湖河伯?”

那人说得没头没脑,窦淹听得云里雾里:岑文倩转任一湖河伯?可是方圆数百里之内,哪来的湖泊?咋的,要搬山造湖?年轻人真当自己是位上五境的老神仙啊,有那搬山倒海的无上神通。

退一万步说,就算可以搬徙几条山岭的无主余脉,再从地面凿出个承载湖水的大坑雏形,水从哪里来?总不能架起一条桥梁河道,水流在天,牵引跳波河入湖吧。如今是枯水期,跳波河水量可不够。何况真要如此肆意,山水气数牵扯太大,会影响两岸老百姓今年的秋收,届时大骊朝廷一定会问罪,即便大骊陪都与京城工部都可以破例通融一番,江河改道终究已成定局,新湖即便建成,还会是那无源之水的尴尬境地,湖泊水运死气沉沉,旧跳波河水域的一众水裔精怪是绝对不会跟着岑河伯搬迁到一处死水潭的,到时候岑文倩还是个香火凋零的孤家寡人,那么此举意义何在?

年轻气盛,不知所谓。不过话说回来,这份好意,还得心领。

岑文倩笑着摇头道:“曹仙师无须如此吃力不讨好,白白折损修为灵气和官场人脉。”

陈平安笑道:“容晚辈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此事半点不吃力,举手之劳。”

窦淹以心声气笑道:“文倩,你瞧瞧,这神色、这口气,像不像当年那个穷光蛋崔诚?”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