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榻正阳山此峰的,多是山下王朝、藩属的帝王将相,例如石毫国君主韩靖灵,就在此休憩,只不过因为国力孱弱,正阳山就只给他这位小国君主安排了一个偏远的小宅子。翩跹峰虽然女修居多,但是山中剑修,无论男女,皆杀气极重,正阳山如此安排,将一大堆山下豪门交给翩跹峰,自有深意。
原本就要陆续乘坐符舟赶往一线峰道贺的众人各自停步暂留山中,或是离开宅院,看着那幅山水画卷,一时间议论纷纷。
“谁啊?”
“不知道,都没听过名字。”
“是大骊境内那个龙泉剑宗的刘羡阳,没什么名气,没听过很正常。”
“记起来了,是那谢灵的师弟。”
“目前算是阮圣人的小弟子,不过肯定当不上关门弟子。”
山上仙家,尤其是宗字头门派,最有意思和嚼头的某个人物,其实都不是某位宗主、老祖师的开山弟子,而是那个关门弟子,此人一定是惊才绝艳之辈,才有资格“让师父收山,为门派关门”,就像山下市井门户殷实人家里边的幺儿,肯定备受宠爱。
对龙泉剑宗有些粗略了解的供奉仙师们,开始兴致勃勃为身边君主公卿、嫡传再传介绍起此人。
刘羡阳是旧骊珠洞天本土人氏,近水楼台先得月,极其幸运,成了龙泉剑宗阮邛的嫡传弟子。刘羡阳是第一代弟子当中辈分最低的一个,名字最晚纳入神秀山金玉谱牒。好像年少时还曾跨洲游历,在南婆娑洲醇儒陈氏书院那边求学多年。
名气远远不如他那几位师兄师姐,大师兄董谷已是元婴境,虽然不是剑修,却深得阮邛器重,主持宗门具体事务多年。
金丹境剑修徐小桥,最早的风雪庙剑修,犯下大错,被风雪庙谱牒除名,跟随阮邛修行,最终成为嫡传之一。
至于谢灵,更是大名鼎鼎,是一洲山上皆知的修道天才,更是北俱芦洲天君谢实的子孙。阮邛弟子当中,这位出身桃叶巷的年轻人,在宝瓶洲山上名气最大、修行资质最好,被外界视为龙泉剑宗下任宗主的唯一人选。
有人忍不住询问:“那刘羡阳是不是剑修?境界如何?”
结果是人人茫然,就连和龙泉剑宗打过交道的老仙师也不知真相,毕竟阮圣人嫡传当中连开山大弟子董谷都不是剑修。
“为何要与正阳山问剑?而且专门挑选今天?难道这个刘羡阳与正阳山有生死大仇?”
还是无一人知晓内幕。
可既然刘羡阳扬言问剑,多半是剑修无疑了。只是境界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毕竟刘羡阳都不是宝瓶洲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之一。
一些个老成持重的老仙师,所思所想要更高更长远些,不会满脑子都是打杀事。
“正阳山谋划已久,下宗选址旧朱荧王朝,极有讲究,分明是要与龙泉剑宗争抢宝瓶洲剑道宗门的头把交椅。”
有些恩怨,很正常。比如庾檩那么个年轻天才,早先不就是在神秀山修行多年,莫名其妙就来了正阳山。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的胆子是真大。”
“胆子大有什么用,被山中某位剑仙一剑砍个半死,就会是一洲的笑话,以后就再没脸下山游历了。还要连累师门,和正阳山将某些山上恩怨给挑明了,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情不过脑子,太冲动了,不明智。”
“到底是年轻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意气用事,还是?”此人话说一半。因为剩下的言语不宜直说。还是阮邛的意图?
上五境修士,兵家圣人,出身风雪庙,还是宝瓶洲最负盛名的铸剑师。何况阮邛还有个大骊首席供奉的显赫头衔,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极广。
再看祖山大门那边与那位龙门境女子剑修对峙的刘羡阳,瞧着只有招架之力。
有人疑惑不已:“就这样?”
一旁有人开玩笑:“这家伙的胆子和口气,是不是比他的境界高太多了?”
所以等到第一场问剑领剑结束,不单是翩跹峰,其余诸峰都有符舟重新升空,去往一线峰,大概是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
然后等到雨脚峰庾檩倒地睡觉,符舟渡船又纷纷返回诸峰,继续观看镜水月,毕竟在一线峰那边悬停渡船近距离看热闹就太过分了。
一个年轻谱牒修士没来由冒出一句:“怎么觉得咱们有点北俱芦洲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附和极多。
祖山登山主道台阶上,刘羡阳停下脚步,转头望去,有点意思。他遥遥看见了一位以往一场场镜水月中都不曾见过的女子剑修。看样子是位深藏不露却杀力极高的元婴境剑仙?其实她不该露面的,遥遥递剑比较好啊。
双方问剑之前,白衣老猿大笑道:“刘羡阳,是替你刘家那个废物先人跟正阳山磕头认错,认祖归宗来了?”
刘羡阳揉了揉脸颊,没有理睬。因为骂人这种事情,还是陈平安那个蔫儿坏的家伙更擅长。
背剑峰上,那个确实蔫儿坏的一袭青衫双手负后,看着那把斜插在山顶的古剑。
一个佝偻老人缓缓登山,沙哑笑道:“你这小娃儿,这里可不是什么着急投胎的好地方。”
陈平安转头望去,是一个鬼物,却不是修道之人,他跟着笑了起来:“难怪,原来老前辈不是剑仙,是个九境武夫,不知道是那搬山大圣的拳法老祖宗,还是和搬山大圣学拳多年的徒孙辈?前辈说得对,这儿风水不行,不宜投胎,下辈子很难做人。”
这位绰号植林叟的幕后供奉眯眼而笑:“哪来的后生,这么会说话,稀罕稀罕,喜欢喜欢,等下把你小子的脑袋拧下来,陪老夫好好聊个几年天。山中寂寥,为了答谢你这后生,魂魄点灯一事就免了。”
陈平安抬起一脚,踩在那把长剑的剑柄上,笑呵呵道:“咱俩皆是夜游客,各自半路撞见鬼,看在是半个同道中人的分儿上,给你一个飞剑传信搬救兵的机会。”
那个老鬼物嘿嘿笑着:“听口气,和袁真页结仇不小?现在山外的年轻人,耍了几天拳脚,就都这么能耐了吗?”
陈平安啧啧道:“好大的狗胆,竟敢直呼其名,得喊搬山老祖。”
老鬼物搓手道:“好好好,以后和你聊天,肯定极能解闷,姓甚名谁,老夫拳下不杀无名鬼。”
陈平安轻轻一脚踩倒长剑,微笑道:“小地方来的,名字不值一提。”
老人一步前跨,一拳递出,结果被陈平安伸手抵住拳头,九境武夫的鬼物见一击不成,立即退去。之后身形鬼魅,围绕着那一袭青衫递拳不停,眨眼工夫,一鼓作气递出百余拳,拳拳可杀山上金丹。一袭青衫只是站在原地,单手负后,以右手随便挡下对方拳脚。
最后一拳递出时,这位植林叟一个借势后撤,已经从袖中拈出一张符箓,要彻底远离背剑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位易容成年轻相貌的止境武夫!
后颈一凉,老人被陈平安一手攥住。陈平安将他往地上一摔,一脚狠狠踩中其背脊,背脊当场断折,老鬼物被迫魂魄流散,又被一袖悉数打烂。
问拳双方,都已经分出了生死,却好像都还不知道对方姓名。
陈平安一跺脚,不远处地上那把长剑弹起,御风远游之时,随手握在手中,去往一线峰祖师堂。最终循着一条登顶“剑道”,身形飘落在剑顶广场,山巅四周剑气好像装聋作哑,又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到有外人闯入其中,反正陈平安就直接走向了那座祖师堂的大门。
一位率先发现陈平安的木坊女修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你是?”
所有女修,只见那一袭青衫除了背剑,手中还随意拎着把剑,转头笑道:“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