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笑道:“不过可以问一问自己,当师兄的能做什么。”
左右沉默片刻:“小师弟总能照顾好自己,我很放心。”
陈平安有些受宠若惊,憋了半天,只能说道:“师兄过奖了。”
左右说道:“收下。”
陈平安说道:“好的。”
有聚就有散。
人生好像处处是渡口折柳离别处。
左右会重返剑气长城。
刘十六说自己会带着郑又乾先去趟西方佛国,已经帮这个开山大弟子找好了修行地,再单独去那青冥天下,找好友白也。
茅小冬会留在礼记学宫,为儒生传道授业解惑。
陈平安需要立即返回夜航船。
李宝瓶和李槐会一起返回大隋京城的山崖书院。
每一位嫡传弟子和再传,都各有各的最好,在老人眼中,都是最好的。
所以老秀才最后的一句临别赠言,只是笑道:“都好好的,平平安安。”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老秀才独自坐在凉亭内,只是这一次,老人没有太多的离别伤感,反而期待下一场重逢。
只是想起了关门弟子之前坐在高枝上,喝着酒,与小宝瓶他们随口胡诌的一首小诗。极美。
“一棵山中幽兰。
它从不曾见过世人,世人也不曾见过它。
便不开吗?”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幸遇时康,风平浪静。
两位年龄悬殊的青衫书生,并肩站在崖畔,海天一色,天地浑然。
也难怪有那么多的山下人会追慕道踪仙迹于山崖间。
陈平安有些意外,因为来时是礼圣邀请,一路护道至文庙参与议事,去时还是礼圣相送,一路送到了中土神洲的东海之滨,好像在等待那条夜航船的到来。他当然想不到,是自家先生用一个“好聚好散就很善”的理由才说服了礼圣,再陪着关门弟子走这一趟。
礼圣笑道:“你在生意一道,神乎其技。”
陈平安有些汗颜,这次参加议事,自己确实没闲着。
礼圣笑了笑,其实是在打趣身为财迷的年轻隐官做岔了一桩买卖。先前在文庙门口,有陆芝帮忙牵线搭桥,青神山夫人原本都愿意白送落魄山几棵竹子了,结果这小子一头撞上去,非要钱买,估计这会儿还是觉得自己赚到了?
陈平安壮起胆子,小心翼翼问道:“能否与礼圣问个问题,为何给第五座天下取名五彩?”
礼圣微笑道:“你可以理解为是至圣先师的某种期许,比如百齐放、五彩缤纷,人间大美。”
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礼圣没想着让他遂愿。飞升城在五彩天下已经占尽先手,文庙再破例行事,不妥当。
见礼圣没打算道破天机,陈平安只好放弃,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礼圣说道:“你常年远游,与山水神灵经常打交道,有什么感觉?”
陈平安想了想:“好像大多数都会逐渐对人间感到倦怠。”
新晋神灵,往往充满热情,不管初衷是什么,或汲取香火精华,淬炼金身,或兢兢业业,造福一方,无论各自山河的辖境大小,一位负责帮助皇帝君主调理阴阳的山水神灵,都有太多事情可做。但是时日一久,山河无恙,事事只需按部就班,山水神祇又与修道之人道路不同,无须刻苦修行,久而久之,哪怕神灵金身依旧焕然,但是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种暮气、疲态、消沉之意。
说到这里,陈平安说道:“不过也会有很多例外,比如桐叶洲大泉王朝的埋河水神,好像再过一千年,她还是会朝气勃勃,心系百姓,不把自己当什么水神娘娘。”
礼圣会心一笑。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秀才念叨多次也就罢了,将那个“性情婉约,待客热情,对礼圣、文圣两脉学问都十分仰慕且精通”的水神娘娘,很是称赞夸奖了一通。而老秀才学生当中,除了身边的陈平安,竟然连那个一向万事不上心的左右,都专门提到了碧游宫的埋河水神。只不过老秀才的两位学生,说得相对公道些,只是一两句话,不会烦人,却也分量不轻。为此礼圣先前在文庙找经生熹平取出档案,仔细翻阅了关于大泉埋河的档案。
礼圣问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平安点点头,来时路上瞥了眼,是一处天地灵气极其浓郁的山上宗门,灵气凝聚如数条江河悬在空中,萦绕数山,气象雄伟,不出意外,这就是传说中的山海宗,宗门上下,都是女子修士。相传山海宗的开山祖师爷、一个名叫纳兰先秀的女子精通火法,曾经立下宏愿,发誓要移山搬岭,填平四海。
在此地界,传闻异象极多,有那玄鸟添筹、猴子观海、狐狸拜月、天狗食日。
在那场战事中,纳兰先秀出海,正是她率先找到了王座大妖绯妃,听说一场厮杀,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所以此次未能参加文庙议事。绯妃之所以会被文庙拘押在老君丹炉群山之中,这位山海宗的开山老祖师可算首功。
陈平安对这些位于中土神洲山巅的宗门都不陌生,何况山海宗与皑皑洲刘氏、竹海洞天青神山和玄密王朝郁氏差不多,是当年浩然天下少数几个始终对绣虎崔瀺开门迎客的地方。关于此事,陈平安问过师兄左右,左右说是因为山海宗里边有位祖师女修,是那纳兰老祖的嫡传弟子,喜欢崔瀺,还是一见钟情,后来山海宗愿意公然庇护逃难四方的崔瀺,与宗门大义有些关系,不过更多是儿女情长。
一开始陈平安是信的,后来见着了左师兄与婵娟洞天那位庙祝的“眉来眼去,鸡同鸭讲”,就对此事有些将信将疑了。
礼圣望向远方。人生如逆旅,夜游秉烛客。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礼圣笑道:“任重道远,以后如果遇到难事,就多跑跑文庙,哪怕一次两次求了都没用,也不要轻易失望。”
何谓失望,无非就是万般努力过后,不得不求,求了没用,好像与天地与人求遍都无用。
老秀才曾经为了两位学生先后有过百般求,而老秀才的这个关门弟子,如果礼圣没有记错,年少时也曾求遍家乡,一样无用。
礼圣继续说道:“佛家说一切智慧从大悲中来。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陈平安点头道:“我会多想想。”
何谓苦难?可能是那路旁木人,哑口无声。
如今的浩然天下数洲山河,比如宝瓶洲南部,还有整个桐叶洲,有了许多的鬼城。
礼圣说道:“陈平安,那我就先行离去,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夜航船就会从一处归墟在此靠岸,接你登船。”
陈平安恭敬作揖。下一刻,身边再无礼圣,然后陈平安呆立当场。
原来就在七八丈外,有三人好似在那边赏景。
那三人,同样意外万分,只会比陈平安更感到奇怪,毕竟这里可是宗门禁地。哪里跑出来个登徒子?如此擅长隐匿潜行?还如此胆大包天,撤去障眼法,公然现身挑衅?!
陈平安眼神诚挚道:“都是误会!”
总不能搬出礼圣,不合适,再者说了也没人信。
那三人中,有一位好似从墙上仕女图走出的女子,眉眼如画,不过真正让陈平安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位女子坐在崖边,双腿悬空,她正抽着旱烟,烟杆紫竹材质,翡翠烟嘴,丝线坠着烟袋。
这会儿她片刻失神后,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吐出一大口烟雾。女子笑着望向这个青衫背剑的不速之客,可以,都能无视山海宗的数道山水禁制,难道是一位仙人境,甚至是飞升境剑修?只是为何会瞧着面生?还是说觉得自己受了伤,就可以来这边抖搂威风了?
还有个趴在一旁的少女,先前一次次踢着小腿,轻轻磕碰浑圆。她这会儿停下动作,皱紧眉头,转头死死盯住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浪荡子。模样长得挺正派,怎的如此不学好。
最后有个小姑娘,原本躺在一张竹席上边无聊翻滚,麻溜儿起身后,走到手持旱烟杆的女子身边,竖起手掌,轻声问道:“先秀祖师,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阿良?”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良!”
山海宗的开山祖师笑眯眯道:“只有他的朋友,才会一听说名字,就立即说自己不认识他。”
陈平安还真就无法反驳这个道理。
少女坐起身,问道:“姓甚名谁,若有误会,赶紧说清楚了,别学那个阿良。”
不分什么谱牒仙师、山泽野修,其实天下修士无非三种:第一种,比如跟符箓于玄、火龙真人切磋过道法,与苏子、柳七有过诗词唱和,在竹海洞天酒宴喝过青神酒,或是与傅噤在彩云间下过棋……打铁还需自身硬,这种人,行走山下,是最吃香的,多半本身就是某个山头的开山祖师。越年轻,底气越足。比如剑修左右、武夫曹慈。第二种,既有大祖荫、好师承,自身资质也好,大道可期,登顶有望。比如文庙元雱、白帝城顾璨。最末流的,就只能靠宗门名号扯虎皮了。
陈平安一时间有些为难,怎么解释?只要不搬出礼圣,就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不过眼前少女,好像是个女鬼,莫不是梦中神游至此?
陈平安只好硬着头皮抱拳致歉道:“不小心误闯此地,是我的过错。我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一条渡船靠岸,渡船一到,就会立即离去。如果不合适在此地逗留,我可以马上出海等待渡船。”
如果山海宗这边一定要问罪,道歉没用,自己就只好跑路。
所幸纳兰先秀多看了几眼背剑青衫客,只是笑道:“瞧着不像是个色坯,既然是误入此地,又道了歉,那就这样吧,天下难得相逢一场,你安心等待渡船就是,不用御剑出海了,你我各自赏景。”
陈平安抱拳道谢一声,就想着还是御风远游去海上,在这边待着,终究有些不合时宜,只是不等他说话,那个吞云吐雾的女子老祖师就微笑道:“怎么,仗着是位剑修,不给面子?”
陈平安只好盘腿落座,目不斜视眺望大海,双手掐诀吐纳,安安静静不再言语,反正只要熬过半个时辰就行了。
不远处三人,也没有挪地方,没这样的道理。
仿佛近在咫尺的双方,就这样各做各事,各说各话。
其实人生何处何事何人不如此。
陈平安先前在功德林那边,找过刘叉,没什么用意,就是与这位蛮荒天下曾经剑道、剑术皆最高的剑修闲聊几句。
经生熹平帮忙打开秘境禁制大门后,陈平安找到了当时坐在湖边垂钓的大髯游侠。
陈平安坐在一旁后,好奇问道:“你给开山大弟子取名背箧,有没有什么更深的用意?”
刘叉说道:“跟你猜的差不多。”
剑气长城的老剑仙董三更,原本佩剑一丈高,只是在蛮荒天下那边折断了,董三更用竹箧装着一颗飞升境大妖的头颅,背着返回家乡,就铸了一把新剑,名为竹箧。故而给弟子取名背箧,就是刘叉对当年董三更那次远游蛮荒的一场遥遥礼敬。
虽是阶下囚,刘叉神色淡然,与这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其实双方没什么可聊,不过唯独此事,刘叉愿意多说几句。
“剑气长城的剑修,万年以来,我只仰慕董三更。”
“如果换成我去游历浩然天下,像他那么个出剑的法子,早死了不知道几次。”
“当年在家乡那边遇到阿良,我们两个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良自称是董三更的忘年交,那家伙说得恳切,我信了。”
知道了答案,其实陈平安已经心满意足,看了一会儿刘叉垂钓,一个没忍住,就说道:“前辈你这么钓鱼,说实话,就跟吃火锅被汤汁溅到脸上差不多,辣眼睛。”
刘叉默不作声。剑气长城的读书人,说话都不中听。
陈平安瞥了眼鱼篓:“能钓上这么几条鱼,真心不是前辈技术还凑合,要么是那些鱼饿慌了着急投胎,要么就是它们的运气实在太差,跟路边醉鬼摔阴沟差不多。”
刘叉问道:“有讲究?”
在这边练剑依旧,看书没兴趣,所以就只有钓鱼一事可以打发光阴了。刘叉刻意放弃了练气士身份,不然就彻底没意思了。
陈平安反问道:“前辈觉得呢?”
要是跟我聊这个,就没啥飞升境十四境了,全是晚辈。
刘叉想了想,说道:“人鱼水,竿钩饵,我觉得就这么点讲究。”
陈平安有些吃不准刘叉的这番言语,问道:“前辈是跟我在这儿打机锋呢,还是当真认为这么简单?”
刘叉不再说话。
陈平安沉默片刻,说道:“以后再找前辈问剑一场。”
刘叉笑问道:“为何?”
陈平安蹲下身,捡起几颗石子,轻轻丢入水中:“前辈豪迈,晚辈佩服。就是有几件事,做得不地道。”
刘叉笑了起来:“随意。希望不要让我久等,如果只是等个两三百年,问题不大。”
这位大髯剑客在浩然天下的几次出剑并非出自本心,只是他也没觉得这算什么理由。
说到底,还是自身剑术不够高。过剑气长城遗址时,尚未跻身十四境,不然何必在意托月山大祖和周密的看法?
陈平安拍拍手,起身告辞离去。
刘叉愣了愣,猛然转头,只见那个家伙站在功德林一处“门口”,摆摆手,笑呵呵道:“钓,继续钓,前辈继续,小鱼跑光了,可以等大鱼。”
刘叉只得破例一回,瞥了眼湖中游鱼的动静,被那家伙拿石子一砸再砸,还有个屁的渔获。好家伙,比那阿良更狗日的。
刘叉望向湖水,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捎句话给背箧。”
陈平安跨过门后,一个身体后仰,问道:“哪句话?”
刘叉微笑道:“告诉他,要成为蛮荒天下的最强者。”
陈平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刘叉问道:“帮了忙,无所求?”
陈平安保持那个姿势,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先余着?”
刘叉抬起手。
陈平安丢过去自己亲笔撰写的一本册子,是关于钓鱼的详细心得。
刘叉接过去,收入袖中,道了声谢。
按照李槐的那个说法,陈平安在未来的山上修行岁月里,也会找几件事做做,没什么大的想法,就真的只是散心。比如下山当个隐姓埋名的学塾夫子,学问不够,就只教某处村塾蒙童识文断字,可能都不会是落魄山附近的龙州地界,要更远些。或者在莲藕福地里边当个教书先生,也是可以的。再比如偶尔会御风远游,去万里之外的江河湖泊独自垂钓,拎几壶酒,再给自己煮上一锅鱼汤。
如果说挣钱是为了生活,生活却不能只是挣钱。那么上山修行是人生,人生一样不能只是修行。只不过练剑习武,挣钱修行,读书求学,都不可懈怠就是了。
陈平安睁开眼,暂时还是没有发现那条夜航船的踪迹。
身边三人,大概是在自家地盘的缘故,纳兰先秀已经拈出绣袋,换了些旱烟,她性子冷清,不太喜欢说话,其余两个比较言语无忌,尤其是那少女姿容的鬼魅,好像对曹慈、傅噤、许白这些年轻俊彦都特别感兴趣,与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聊得特别不见外,小姑娘觉得曹慈更好看些,被她称呼为飞翠姐姐的鬼魅却说傅噤更好,因为白帝城的城主首徒是位剑修嘛,比起耍拳脚功夫的,风流气度,肯定要天然胜过一筹。
那个小姑娘就瞥了眼那个青衫剑修,觉得身边这位,好像就不咋的。
陈平安只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不承想聊着聊着,那个飞翠就聊到了那场文庙问拳。原来才几天工夫,这个消息就从文庙传到了山海宗。
天下事纷纷杂杂多如牛毛,可是总会有那么几件事,会被人津津乐道。就像某些人,会鹤立鸡群,有些事,会耳目一新。
小姑娘好像有些闷闷不乐,原本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她,突然就不说话了。
大概是在为曹慈打抱不平?觉得那个什么隐官不讲江湖道义,打了曹慈的脸?
飞翠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转头跟那闷葫芦一般的男子主动说道:“你是剑修,至少仙人境吧?眼光肯定不差。那么你觉得那场问拳,如果双方分生死,结果如何?”
陈平安笑道:“我不太懂止境武夫的门道,所以不好妄下结论。不过我猜测,只要与曹慈问拳,不论是分胜负还是分生死,至多一手之数,此外浩然天下,所有武夫,十成十会输,不会有任何悬念。”
而一手之数当中,有裴杯、宋长镜、张条霞、李二。
原本病恹恹的小姑娘一挑眉毛,听到这番公道话,她重新开心起来,摇头晃脑,神采飞扬说道:“什么隐官,什么青衫剑仙,那么差的脾气,这家伙太欠收拾了。如果换成我是九真仙馆的仙人云杪,呵;如果再换成郑居中,呵呵;如果那家伙敢站在我身边,呵呵呵。”
坐在一旁的陈平安轻轻点头,表示附和,很赞同小姑娘的看法。
一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陈平安的小姑娘,伸出大拇指:“这位剑仙,说话中听,眼光绝好,模样……还行,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陈平安笑容和煦,轻轻点头。
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小姑娘是山中精怪出身。
小姑娘随口问道:“你是在等渡船,要去哪儿?”
陈平安说道:“去北俱芦洲。”
小姑娘哦了一声,老气横秋道:“你家乡是北俱芦洲啊,好地方,难怪难怪,那边剑修多嘛。不过我家乡是宝瓶洲,以后带你耍去。”
陈平安愣了一下,只是没有多问。
这个修为境界不高的小姑娘,怎么跨洲来到的中土神洲,好像在山海宗这边还地位不低?
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不过陈平安对山海宗印象更好几分。
纳兰先秀用旱烟杆敲了敲石崖,再从袋子里边拈出些烟叶,抬头瞥了眼天幕,她怔怔出神。
纳兰先秀回过神,笑问道:“也喜欢抽旱烟?”
陈平安摇摇头:“不曾抽过。”
纳兰先秀笑道:“其实比酒鬼喝酒更有意思些。”
陈平安笑了笑,没搭话。
除了青神山那些竹子会跟随玄密王朝的那条跨洲渡船风鸢一起去往落魄山,这次文庙议事,陈平安可谓满载而归。
九嶷山神赠送的那盆菖蒲,还有烟支山女子山君赠送的那只折纸乌衣燕子,都被先生搬出先生的架子,给了陈平安。
至于那盒脂粉,陈平安倒是收得毫不犹豫,格外心安理得,不然先生是给左右师兄,还是给君倩师兄啊?暴殄天物,根本没必要嘛。
陈平安当时就收了这三样。其余的,陈平安都没收,不管先生怎么劝,只是不答应。
理由很充分,先生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再传弟子,总得有点自己的家当,先生总这么两袖清风,怎么行。
可是临别之际,先生还是将刘财神不小心落下的那件咫尺物给了关门弟子,说以后落魄山是要做大买卖的,这玩意儿肯定用得着,反正只要落魄山挣了钱,就等于是文圣一脉挣了钱。
与此同时,老秀才还笑着从袖子里边摸出两个卷轴,让陈平安猜猜看。其实陈平安不用猜,知道必然是苏子和柳七两位前辈的手笔。
陈平安觉得自己有个不错的习惯,就是听得进去劝。比如很快就将火龙真人的那番言语听进去了,做生意,脸皮薄了,真不成事。
老人说的老话,年轻人得听,听了还得去做。
于是陈平安听说仙人云杪尚未离开鳌头山,立即给这位不打不相识的九真仙馆馆主寄去密信一封。
仙人云杪很快就悄悄回信一封,将某物寄来功德林。是那支半仙兵品秩的白玉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