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

第 落魄山待客之道

看着使劲傻乐和的小米粒,裴钱有些无奈,亏得是这位落魄山右护法,不然别说是换成陈灵均,就算是曹晴朗这样的得意学生,明儿都要糟糕。

周米粒告辞一声,飞奔离去,去了趟自己屋子,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袋瓜子,一小袋溪鱼干。

陈平安站在窗口那边,看了眼天色,然后拈出一张挑灯符,挑灯符缓缓燃烧,与先前两张符箓并无异样。再双指掐剑诀,默念一个“起”字,一条金色剑气如蛟龙游弋,最终首尾衔接,在屋内画出一个金色大圆,打造出一座金色雷池的术法禁地,符阵气象,几近于一座小天地。

相较于裴钱先前在大街上以铁棍依葫芦画瓢,陈平安施展阵法,显然要更加圆转如意,契合道意。

裴钱脑子里立即蹦出个说法:天道幽玄。

在竹楼学拳那会儿,教拳的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裴钱资质太差,连你师父都不如,一点意思都没有”。

等到裴钱成了那个名动天下的郑钱,回到落魄山,有次与老厨子切磋拳法,朱敛收拳后,恰好也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言语:“比起山主,你始终差了一点意思。”

宁姚嗑着瓜子,问道:“这是剑阵?”显然宁姚也觉得这门与阵法融合的剑术,很不简单。

陈平安点头道:“跟人学来的,只不过加了点自己的剑法和拳意。”

这道一直没有名称的阵法,最早来源于学生崔东山,后者喜欢以一把剑仙遗物飞剑金穗,画圆隔绝天地,十分玄妙。后来在落魄山,陈平安拉上了刘景龙和崔东山,取出一部抄录于避暑行宫的秘录。秘录与倒悬山那座雷池有些渊源,只是文字记载,要更加“老祖宗”些,涉及雷部一府两院三司之一的斗枢院洗剑池。陈平安让两人翻阅档案,最后刘景龙和崔东山一起合力,完善了这道阵法。不过陈平安如今施展起来,还是习惯顺手增添几分自身拳意,以及阿良传授的剑气十八停。

身在渡船,终究寄人篱下,不宜多说飞升城和落魄山事项。

在这夜航船上,只要这座天地的老天爷有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知的学问。

当下众人已经身在阵法内,陈平安望向裴钱,裴钱立即会意,报了个数字。

在陈平安“举形飞升”离开条目城之前,陈平安就以心声,打哑谜一般,与裴钱说了“书页”二字。从陈平安离开客栈去找宁姚那一刻起,裴钱就已经在分心计数,只等师父询问,就给出那个数字。

宁姚有些疑惑。陈平安笑着解释道:“怕被算计,被蒙在鼓里都浑然不觉,一个不小心,就要耽搁北俱芦洲之行。”

陈平安双指并拢,轻轻一抖手腕,从人身小天地当中的飞剑笼中雀中,竟然又取出了一张燃烧大半的挑灯符,这就与青牛道士和虬髯客一样,算是在渡船上别有洞天了。这张挑灯符的燃烧速度,与窗口悬停的那张挑灯符,差异不小,终于被陈平安勘验出一个隐藏颇深的真相,嗤笑道:“渡船这边,果然有人在暗中掌控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个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肯定不是条目城的李十郎,极有可能是那位船主。”

崔东山的袖里乾坤,能够让置身牢笼中的修道之人,度日如年,那么自然也可以让局中人,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白驹过隙。

裴钱听得有些头皮发麻,试想夜航船上的十天半个月,优哉游哉晃荡十二城,等到离开渡船,才惊觉浩然天下已经过去数月,甚至长达数年之久。

陈平安走向窗台,朗声道:“劳烦李十郎与船主说一声,夜航船如今是靠拢一处归墟入口,还是打算直接去往蛮荒天下,都无所谓,唯独更改光阴长河一事,既然已经被我察觉,是不是就可以免了?”

陈平安站在窗口片刻后,转头望向宁姚。

宁姚摇头道:“要么是那位船主没有留神这边,要么是对方道法够高,我察觉不到蛛丝马迹。”

陈平安点点头,坐回原位,轻声问道:“这趟出门,能在浩然天下待多久?”

宁姚从堆积成山的瓜子里边,用手指拨出三颗。

陈平安一拍桌子震天响,骂骂咧咧,愤懑不已:“只有三个月?!文庙那边如今管事的,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你别管,谁敢来催你,我骂回去!”

宁姚轻轻摇头。

陈平安震惊道:“只有三天?!”

宁姚默不作声。

陈平安皱紧眉头,揉了揉下巴,眯起眼,心思急转,仔细思量起来。

周米粒赶紧再拨了一大堆瓜子给山主夫人,多嗑些。

刹那之间,宁姚长剑离匣,她一手持剑,突兀一斩屋内虚空处,瞬间就已经仗剑远游而去。

不用宁姚言语,宁姚与陈平安也一直未有任何心声交流,双方根本无须眼神交汇,陈平安就已经跟随宁姚身形一闪而逝。

双方来到一处山巅,正是先前邵宝卷觐见船主处。只是再不见那中年文士和瞌睡僧人,此刻山巅已经空无一人,但是留下了一张蒲团。

陈平安伸手绕后,轻轻抵住背后剑鞘,已经出鞘寸余的夜游自行归鞘,他环顾四周,赞叹道:“壶中洞天,大好河山,手笔是真不小,主人如此待客,让人还礼都难。”

陈平安蹲下身,仔细打量起那张蒲团,好像是船主故意留下的,作为解谜的奖励。

宁姚双手拄一把仙剑天真,俯瞰一处云海中的金色宫阙,说道:“只凭你我,还是很难抓到这个船主。”

“做客有做客的讲究,玩命有玩命的打法。”陈平安留下那张蒲团,起身与宁姚笑道,“回吧。”

宁姚递出一剑。

条目城客栈那边,宁姚和陈平安联袂返回。

裴钱已经坐在了周米粒身边的长凳上,小米粒就一直保持先前那个嗑瓜子嗑到一半的姿势,当个木头人,等到好人山主跟山主夫人返回,小米粒这才继续嗑瓜子如飞。陈平安笑道:“没事,刚才逛了个有趣的地方,差点就能见着一位张夫子。接下来咱们聊天,可以随意些。”

陈平安一口气取出四壶酒,其中有两壶桂酿,两壶家乡的糯米酒酿,再取出四只酒碗,在桌上一一摆好,都是当年剑气长城自家酒铺的家伙,将那壶糯米酒酿递给裴钱,说:“今天你和小米粒都可以喝点,别喝多就是了。”给自己和宁姚都倒了一碗桂酿,试探性问道:“不会真的只有三天吧?”

“是三年。不过我不会停留太久。”宁姚说道,“我来这边之前,先剑斩了一尊远古余孽独目者,好像是曾经的十二高位神灵之一。在文庙那边赚了一笔功德。能够斩杀独目者,与我打破瓶颈跻身飞升境也有关系,不只一境之差,剑术有高低差异,而是天时地利不全部在对方那边了,所以比起第一次问剑,要轻松很多。”

破境,飞升。两场问剑,天时地利,独目者,高位神灵。说这些的时候,宁姚语气平和,脸色如常。不是她刻意将惊世骇俗说得云淡风轻,而是对宁姚而言,所有已经过去的麻烦,就都没什么好多说的。

宁姚今天却多说了一句:“如果有你在,会更轻松些。”

只是宁姚没说,是飞升城有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在,飞升城更轻松些,还是她身边有陈平安在,她就会更轻松些。可能都是,可能都一样。

宁姚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因为这是实话。

甚至整个飞升城都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尤其是隐官一脉的剑修,和刑官里边的武夫一脉,再加上泉府一脉的年轻剑修,都尤其怀念那个留下太多有趣事迹、无数个大小故事的年轻隐官。哪怕是因为各色理由,那些对酒铺二掌柜、半个外乡人毫无好感的剑修,扎堆喝酒时,每每聊起此人,无论是一句“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还是一句“一拳就倒二掌柜”,抑或是里胡哨上了战场,都是谈资,都是极好的佐酒菜。

就连被陈平安带回浩然天下的九个剑仙坯子里边,都有不喜欢年轻隐官的孩子,而且还不止一个。但是谁都不否认,对敌之时,己方阵营,身边若有隐官帮着出谋划策,查漏补缺,出剑时就能身陷险境,舍生忘死。

陈平安闻言有些愧疚,举起酒碗,抿了口酒,拿起自家落魄山的一条溪鱼干当佐酒菜。

宁姚说道:“在那座遍地机缘的新天下,如果谁能斩杀远古神灵,哪怕不是十二高位,只要运气好点,就可以获得一门神通。根据飞升城的谍报,道士山青,桐叶洲女冠黄庭,流霞洲蜀中暑,都有了各自的机缘。”

宁姚的言下之意,当然是你陈平安如果也在第五座天下,肯定每天都很忙,会是一个天字号的包袱斋。

陈平安便说了太平山遗址一事,希望黄庭不用太担心,只要返回浩然天下,就可以立即重建宗门。

宁姚点头说道:“等我回了,就去与那女冠说一声。”

发现陈平安直愣愣看着自己,宁姚问道:“需要我再捎些话吗?你着不着急?”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没有!”

宁姚喝了口酒。

小米粒觉得自己总算能够说上话了,转头小声问道:“裴钱裴钱,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教你背剑术和拖刀术的女冠姐姐,你还说她长得贼好看,看人眼光贼一般?”

桌上师徒两个,都头大了。

裴钱脸色尴尬道:“我有说过吗?”

周米粒看了眼裴钱,再看了眼好人山主和山主夫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吧?”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赶紧喝了一大口糯米酒酿,笑嘻嘻道:“我酒量不好,说醉话哩。”

宁姚笑了起来,看来是需要跟小米粒多聊聊了。

要说落魄山上的长辈缘,除了暖树姐姐,周米粒自认第三,没谁敢称第二。

陈平安的两位师兄,左右,君倩,当年在落魄山上,虽说逗留时日都不长,但无一例外,都与小米粒聊得最多。他们确实都比较喜欢跟周米粒聊天,因为这个哑巴湖大水怪,最是童言无忌。大管家朱敛太滴水不漏,山君魏檗太拘谨,暖树每天太忙碌,陈灵均会躲着他们,只有这个喜欢巡山的小米粒,既喜欢问东问西,也会有问必答。

陈平安立即岔开话题,之后闲聊,裴钱才得知一事,师父竟然早就仰慕条目城的李十郎。

裴钱面色有些古怪,好像很难想象,师父也会如此仰慕别人。

周米粒挠挠脸,是挺尴尬的,不比当年斗诗落败给人赶出去差了。

陈平安倒是没见异常。与裴钱笑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桐叶洲赶夜路那会儿,我教你那些用来壮胆的顺口溜?”陈平安抿了口酒,双指并拢轻轻敲击桌面,微笑道:“门对户,陌对街。昼永对更长,故国对他乡。地上清暑殿,天上广寒宫。掌握灵符五岳箓,腰悬宝剑七星纹。”

裴钱咧嘴一笑:“烹早韭,剪春芹。槐对柳,桧对楷。黄犬对青鸾,水泊对山崖。山下双垂白玉箸,仙家九转紫金丹。”

陈平安点点头:“其实这些都是我按照李十郎编撰的对韵,挑挑选选,裁剪出来再教你的。师父第一次出门远游的时候,自己就经常背这个。”

这些美好的文字内容,曾经伴随草鞋少年一起走过千山万水。每当思乡的时候,就会让少年想起家乡的街巷,小镇的槐树,山中的楷树,每当饥肠辘辘的时候,就会想起韭菜炒蛋、芹菜香干的香味。它们让一个懵懂少年,忍不住去想那云弁使雪衣娘,白玉箸紫金丹,到底是些什么。

“他在书上说穷人行乐之方,无甚秘诀,只有‘退一步’法。我当时读到这里,就觉得这个前辈,说得真对,好像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事,绕不过,就是死活绕不去,还能怎的,真不能怎的。”陈平安笑道,“但是没有想到,李十郎在书中又举了个例子,大抵是说那溽暑时节,帐内多蚊,羁旅之人借宿邮亭,不堪其扰,然后亭长就说了一番言语,就是‘不必远引他人为退步’,因为道理很简单,‘即此一身,谁无过来之逆境?’故而以昔较今,不知其苦,但觉其乐。所以我每次练拳走桩过后,或是遇到了些事情,熬过了难关,就越发觉得李十郎的这番话,似乎已经把某个道理,说得一干二净毫无余地了,但他偏偏自己说自己‘劝惩之意,决不明言’,怪不怪?”

裴钱瞪大眼睛:“师父说与己为敌,不用着急跟谁比,要今日我胜过昨日我,明日我胜过今日我,就是从这里边来的道理?”

陈平安笑着点头:“可不是?不然你以为师父的道理,都是天上掉下来再给我接住的啊?”

陈平安举起酒碗,转头望向窗外,然后猛然间一口饮尽,算是遥遥敬了一碗酒,与那李十郎由衷致谢一番。

条目城一处层园内,白发老书生与李十郎并肩而立,看着池塘内的水纹涟漪,笑道:“这个马屁,这份心意,你接还是不接?”

李十郎冷哼一声,道:“小子佩服我又如何,世上仰慕我李十郎才情学识的人,何止千千万。这小子油滑无比,莫不是把我当那一棍一枣的蠢人了?我敢笃定,那小子十分清楚,你我此刻就在旁听,因为他已经知晓了直呼李十郎名字,我这边就可以心生感应。”

老书生啧啧不已。

李十郎随即神色舒展,抚须而笑:“只不过这番肺腑之言,临时抱不来佛脚。诚心与否,一眼可见。”

老书生点头附和道:“到底是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连船主都敢算计,也真能被他算计了。能让这么个精明后生都要心生仰慕,十郎算是大大长脸一次了。”

李十郎点点头,说道:“那青牛道士,便只会吃瓜。”

在那夜航船下四城之一的容貌城,中年文士隐匿身形,来到一处宴席上,满座红弦翠袖,烛影参差,望者疑为神仙中人。有女子正在抚琴,主位上是那位主动让出城主职务给邵宝卷的英俊男子,绰号美周郎。

中年文士又跨出一步,悄无声息来到别处,与一位身形模糊的男子笑问道:“你与陈平安曾经算是剑气长城的同僚吧?为何让邵宝卷对他出手?是你与上任刑官文海周密,早就有过什么约定,属于不得已而为之?”

那个连船主都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原来正是剑气长城牢狱中的那位刑官。

此人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就一直在夜航船做客,男子此刻与那船主张夫子淡然道:“只是一笔买卖,有个婆娘,想要从宝瓶洲脱身离去。”

中年文士笑道:“奇了怪哉,陈平安人都在这渡船上了,不正是她脱身的最佳时机吗?退一步说,难道陈平安去了北俱芦洲,还能直接决定正阳山那边的形势变化?”

男子说道:“田婉只是算了一卦,好像必须如此,才能九死一生。”

中年文士疑惑道:“是那头藏在灯芯中的化外天魔?”他自顾自摇头道:“就算有那头化外天魔,依旧不至于。在这里,化外天魔哪怕是飞升境了,依旧不济事。”

男子挥挥手,下了逐客令。中年文士只是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条目城内。

宁姚取出一盏油灯,轻轻捻动灯芯,打开一道山水禁制。

当年剑气长城飞升离开之前,陈平安将这盏油灯交给了缝衣人捻芯,让其一起带去了第五座天下。如今宁姚已是飞升境剑修,那么它的存在,就可有可无了。

屋内蹦出个白发童子,盘腿而坐,悬空而停,大额头,珥青蛇,悬双剑,穿法袍,一双眼眸莹莹然,估计在小天地里边,正无聊,这会儿被迫现身后,还啃着手指头。

一头飞升境化外天魔,化名吴霜降,在剑气长城的牢狱里边,有事没事就让老聋儿喊他爷爷,老聋儿也从不含糊,说喊就喊。

只不过他的青蛇、双剑和法袍,都早已经跟陈平安做了买卖,当下都是些可怜兮兮、念旧使然的障眼法了,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等他瞧见了一袭青衫的陈平安后,白发童子满脸不敢置信,挨了雷劈一般,眼神呆滞,恍若隔世,泫然欲泣,随后那脸色,一份好似伤着了心肺的委屈,就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瞬间晕染开来。他一屁股摔地上,手脚乱动,号啕大哭起来,最后使劲捶胸,好像伤心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坐在地上哀号。

陈平安嗑着瓜子,斜眼道:“打住。”

麻溜儿站起身,白发童子开始扯开嗓子,满脸涨红,围绕着一张桌子开始大踏步,振臂高呼:“隐官老祖,玉树临风,衣锦还乡,功高盖世,天下无敌,拳高绝顶十一境,剑术更高十五境……”

裴钱嗑着瓜子,看着这个比较古怪的存在,这白发童子说话有些不着调,连她都有些听不下去。比起郭竹酒,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周米粒则误以为这个矮冬瓜是景清附体了。

陈平安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白发童子先与宁姚谄媚言语:“宁姐姐果然信守承诺,不愧是此后万年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一人!”

宁姚没理睬。

然后白发童子跑到陈平安身边,小心翼翼问道:“隐官老祖?那笔买卖怎么算?”

陈平安说道:“你已经是自由身了。”

陈平安返回浩然天下之后,与崔东山询问过“吴霜降”,才知道真正的吴霜降,竟然能够跻身青冥天下的十人之列。而白发童子,果然如自己所料,正是吴霜降的心魔,甚至还是他的山上道侣。

她的真名,天然。在岁除宫山水谱牒上就是这么个名字,好像就没有姓氏。

只不过陈平安觉得当这化外天魔是那吴霜降,就挺好的。

当年他与鹳雀客栈那个深藏不露的年轻掌柜,原本关系极好,就因为这头化外天魔的“归属”,最后还闹得有些不愉快。

白发童子叹了口气,怔怔无言,千辛万苦,得偿所愿,反而有些茫然。

他蓦然双手叉腰道:“那俩谁,那丸子头,还有那矮冬瓜,干吗的,竟敢与我家隐官老祖坐在一张桌上?!我借你们胆了吗?啊?听不懂人话不是?赶紧给我坐地上去!”

裴钱呵呵一笑。周米粒挠挠头,半点不怕就是了。

下一刻,这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蓦然现出一尊虚无缥缈的法相,瞬间撑起了条目城天地,微微屈膝低头,将一地山河尽收眼底过后,双袖一旋,星光点点,散落天地间,他又转瞬间就收起法相和星光,身形缩小回原形。除了陈平安和宁姚,还有一双眼眸光彩熠熠的裴钱之外,连那巡城骑卒都未能察觉到这份气机涟漪,甚至连巍峨法相都未能瞧见半点。唯有李十郎和老书生抬起头,发现了不同寻常处。

由此可见,吴霜降的术法神通之高。难怪崔东山会说这位岁除宫宫主,即将成为青冥天下最新的十四境大修士。

白发童子大摇大摆坐在了陈平安对面的空长凳上,双手搁在桌上,刚要站起身,突然低下头,见那黑衣小姑娘也没能踩着地面,那就无所谓了,继续坐着,给自己拨了些瓜子在眼前,自顾自嗑起了瓜子,这才压低嗓音道:“隐官老祖,啥地儿,挺悬乎啊,再往外瞧,就是乌漆墨黑的光景了,这儿的东道主,至少飞升境起步。难不成这里就是咱自家的山头?娘咧,真是家大业大啊!那咱们真是发了啊!”

陈平安说道:“我们在一条渡船上。”

白发童子愣了愣,身体前倾,都顾不得嗑瓜子了,伸手挡在嘴边,怂恿道:“隐官老祖,那咱们啥时候动手?这要是都不干他一票,有失风采跌份儿!现在月黑风高的,正适合出手,有你有宁姐姐,再加上我在旁摇旗呐喊,负责压阵,啥渡船不渡船的,明儿起就是咱们的家底了。”

陈平安微笑道:“那你先去探探路?”

他叹了口气,继续嗑瓜子,只当自己啥也没讲。他发现桌上摆了些破烂,嗑瓜子没啥意思,百无聊赖,就站在长凳上,开始捣鼓起那些虚相物件,一小捆干枯梅枝,一只造型素雅的水仙小瓷盆,一件铁铸器,一块落款“叔夜”的乌木镇纸。

他突然有些伤感,缓缓抬起头,望向对面那个正在喝酒的家伙,揉了揉眼角,满脸辛酸道:“怎的,隐官老祖都回家乡了,反而还混得越发落魄寒酸了呢?”

陈平安只当没听见。

他突然小心翼翼问道:“倒悬山那边,有没有人找过你?”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