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瞥了眼那部《黄庭经》,忍不住翻了几页。好家伙,玉版纸质地,关键是传承有序,藏书印、押多达十数枚,几无留白,是一部南齐国武林殿聚珍版。此经本身在道家内部也地位崇高,位列道家洞玄部,有“三千真言,直指金丹”的山上美誉,也被山下的文人雅士和清谈名家所推崇。
除了能被练气士拿来就用的灵器,山下真正值钱的“俗物”,极为讲究版刻、纸张的善本孤本要比字画瓷器更被修士青睐。许多存世不多的珍本都是按页算钱的,不是书香门第根本无法想象文字相同的两页纸为何一张一文不值,一张却能卖几十两银子。陈平安说道:“当年初次见到三皇子殿下,差点误认为是边骑斥候,如今贵气依旧,却更加文雅了。”
刘茂手捧拂尘,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由着这位年轻剑仙拐弯抹角言语个没完没了。
一旁还有几张抄满经文的熟宣纸,陈平安拈纸如翻书,笑问道:“原本是纵有行、横无列的经文,被三皇子抄写起来,却如排兵布阵一般,井然有序,规矩森严。这是为何?”
刘茂站在书案一旁,终于忍不住微笑道:“陈剑仙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话里有话了,陈剑仙又无心山下王朝的权柄,不必如此揪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黄观龙洲道人不放。陈剑仙注定大道高远,何必与一个金丹都不是的蝼蚁纠缠不清?昔年恩怨,至于如此让陈剑仙难以释怀吗?何况一个改天换地的大泉,一个连藩王都不是了的刘茂,朝堂、江湖、山上一无所有,陈剑仙莫不是连一盏青灯、几卷道经、一个观海境修士都容不下?”
见那青衫文士一般的年轻人笑着不说话,刘茂又问:“如今的陈剑仙,不该是神篆峰、金顶观或是青虎宫的座上宾吗?就算来了蜃景城,好像怎么都不该来贫道这黄观。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旧可叙的,难道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就真多虑了。贫道自知是蚍蜉,不去撼大树,因为无心也无力。大局已定,既然一国太平,世道重归海晏清平,贫道成了修道之人,更清楚天命不可违的道理。陈剑仙哪怕信不过贫道,好歹也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刘茂从来算不得什么真正的聪明人,却也不至于蠢到螳臂当车,与浩浩大势为敌。对吧,陈剑仙?”
陈平安答非所问,好像偏要与此人叙旧,缓缓道:“当年在狐儿镇,三皇子殿下说话深谙人心,曾有两问,让我哑口无言,只能事后反复推敲,果真让我学到不少。就像今夜,殿下的话就说得很讲究,蝼蚁与蚍蜉呼应,陈剑仙与容不下形成对比,无力为无心锦上添,天命是山上事,浩浩大势是山下理,处处是玄妙,字字有学问——我又学到了。”
这次轮到刘茂不言语。
姚仙之看了眼青衫长褂的陈先生,再看了眼一身朴素道袍的刘茂,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带了一壶酒,不然今夜会无事可做,无话可说。
“我不在乎三皇子殿下是不是犹不死心,是不是还想着换一件衣服穿穿看,这些跟我一个外乡人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跟当年一样,就是个走过路过的局外人。但跟当年不一样的是,当年我是绕着麻烦走,今夜则是主动奔着麻烦来。什么都可以余着,麻烦余不得。”陈平安背靠书案,双手笼袖,环顾四周,随口道,“只不过那会儿,过客们境界低微,很多简单的道理,殿下不乐意听,翻身下马,其实依旧高坐马背,居高临下看人,没耐心。如今好了,主人还是主人,恶客登门,却不得不开门,气势凌人,不是道理的混账话,一退再退的龙洲道人,以至于一座清净小道观都只剩下间屋子的立足之地了,还是不得不听客人在说什么,小心揣摩,细细咀嚼。雪都化了,还要如履薄冰。”
刘茂笑道:“其实没有陈剑仙说的这么难堪,今夜挑灯闲谈,比起一味抄书,其实更能修心。”
陈平安收起游弋的视线,再次凝视刘茂,说道:“一别多年,重逢闲聊,多是咱俩的答非所问,自说自话。不过有件事,还真可以诚心回答殿下,就是为何我会纠缠一个自认蚍蜉、不是地仙的蝼蚁。”他突然伸手指了指刘茂,再指了指姚仙之,“问题出在当年的狐儿镇三皇子殿下,答案在黄观的龙洲道人;问题在十四岁的姚家边军姚仙之,也在如今的京城府尹大人身上。”
刘茂说道:“只听明白了一半,恳请陈剑仙解惑。”
陈平安说道:“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三皇子殿下就不能投桃报李,与我说几句敞亮话?”
刘茂倍感无奈。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手指抵住书案,说道:“化雪之后,人心炎炎,哪怕救火不难,可在成功扑火之前,折损终究还是折损。而那扑火所耗之水更是无形的折损,是要用一大笔功德香火情来换的。我这个人做买卖,挣的都是辛苦钱,良心钱!”
刘茂无奈道:“陈剑仙的道理,字面意思,贫道听得明白,只是陈剑仙为何有此说,言下之意是什么,贫道就如坠云雾了。”
姚仙之第一次觉得自己跟刘茂是一伙的。
“刘茂,剑修问剑,武夫问拳,分胜负生死。技高一筹,赢了开心;技不如人,输了认栽。但是你要存心让我赔钱亏本,那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一个修道二十年的龙洲道人,参悟道经,误入歧途,结丹不成,走火入魔,瘫痪在床,苟延残喘,活是能活,至于一手妙笔生的青词绿章,是注定写不成了。”
陈平安转过身去,拿起那支毛笔,微微蘸墨,开始在纸上抄写经文,顺着刘茂之前写的写下一行文字,分道散躯,恣意化形,上补真人,天地同生。
提笔之时,陈平安一边写字,一边抬头笑望向刘茂,随意分心,落字纸上,行云流水,缓缓道:“不过真要写,其实也行,我可以代劳。临摹文字,别说形似十分,就是神似八九分,都是不难的。画符也好,宝诰也罢,十年份的,二十年份的,今夜离开黄观之前,我都可以帮忙。抄书写字一事,远在我练剑之前。”
刘茂苦笑道:“陈剑仙今夜造访,莫不是要问剑?我实在想不明白,皇帝陛下尚且能够容忍一个龙洲道人,为何自称过客的陈剑仙偏要如此不依不饶?”
陈平安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笑道:“这世道,人吓鬼,比鬼吓人还多。三皇子殿下,你觉得呢?”
一个不再是玉圭宗老宗主的姜尚真尚且要提醒自己多加小心韩绛树之流,何况一个即将成为文圣一脉关门弟子的山上宗主。陈平安这辈子在山上山下跋山涉水,最大的无形倚仗之一,就是习惯让境界高低不一、一拨又一拨的生死大敌小瞧自己几眼,心生轻视几分。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可什么时候说狂言、撂狠话、做骇人眼目心神的壮举,与什么人,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得我陈平安说了算。仙人韩玉树不行,化名“陈隐”的斐然更不行。
刘茂显然在刻意压境,跻身上五境当然很难,但是如果刘茂不故意停滞修行,今夜他就该是一位有望结金丹的龙门境修士了。按照文庙规矩,中五境练气士是绝对当不得一国君主的,当年大骊先帝就是被阴阳家陆氏供奉怂恿,犯了一个天大忌讳,差点就能瞒天过海,结局却绝对不会好,会沦为陆氏的牵线傀儡。所以刘茂当下的这个观海境是一个极有分寸的选择:既是纯粹武夫,又早就有修道底子的三皇子殿下,堪堪跻身洞府境,太过刻意、巧合,若是龙门境,跌境的后遗症还是太大,如果表现出有望结成金丹客的地仙资质、气象,姚近之又会心生忌惮,所以观海境最佳,跌境之后折损不多,温补得当,够他当个三五十年的皇帝了。
姚仙之喝了一大口酒,用酒壶轻轻敲打膝盖,骂了一句娘,然后肩头一个歪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抬头瞥了眼天色,说道:“陈先生,果然要下雨了。”
“以后要不要祈雨,都不用问钦天监了。”陈平安丢出一壶酒给姚仙之,笑道,“府尹大人帮观主去院子里边收一下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观主的道袍和两名弟子的隔得有些远,大概是黄观的不成文规矩吧,所以叠放在正屋桌上的时候也记得将三件衣服分开。正屋好像锁了门,你先跟观主讨要钥匙,然后在那边等我,我跟观主再聊会儿。”
姚仙之从刘茂手中接过一串钥匙,一瘸一拐离开厢房,嘀咕了一句:“天宫寺那边估计已经下雨了。”
刘茂笑着摇摇头。这位府尹大人还是年轻,画蛇添足。高适真造访道观一事根本不值得在今夜拿出来说道。陈平安那几句鸡毛蒜皮言语带给刘茂的压力骤然消失。
姚仙之的恐吓,其实只是在提醒这位龙洲道人,大泉当真只有一个运道太好的姚近之,也只有一个再次路过的陈剑仙。
陈平安笑问道:“殿下这是觉得姚府尹很好笑?是觉得姚仙之当个瘸腿断臂的府尹大人可笑,还是觉得姚仙之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其实还不如早早给姚家祠堂添个灵位,更可笑?”
刘茂顿时心弦紧绷起来。下一刻,刘茂如腾云驾雾一般,然后双肩蓦然一沉,气机凝滞,一身灵气重如山岳,整个人不知不觉就坐在了椅子上。
陈平安一挥袖子,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笔筒掠向刘茂,刘茂轻轻接住。这是个黄竹笔筒,浮雕有一幅古松隐逸高士图,是一件宫中旧物。
陈平安走向书架:“记得好像一国君主在每年正月里都会为一支金镶玉的御笔开封,用来辞旧迎新,这空笔筒是不是缺了什么?”
刘茂神色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剑仙,差不多就行了。既然如今形势在你不在我,打杀皆随意。”他一手捧拂尘,一手拿住笔筒,冷笑,“修了道法,哪怕尚未登堂入室,却有一事好,心如止水。陈剑仙今日拜访如果是为了打打杀杀,震慑人心,只管出剑便是,让贫道再次领教一番剑仙风采,好与两名弟子显摆一下。当然,前提是陈剑仙手下留情,打而不杀。”
陈平安环顾四周,从先前书案上的一盏灯火、两部经书,到几菖蒲在内的各色物件,始终看不出半点玄机。陈平安抬起袖子,书案上,一粒灯芯缓缓剥离开来,灯火四散,又不飘荡开来,宛如一盏搁在桌上的灯笼。
陈平安在屋内随意散步之时,《黄庭经》和《灵飞经》便飘在身前,一左一右,自行翻书。
刘茂轻声感叹道:“陈剑仙如此疑神疑鬼,难怪能够成为如此年轻的剑仙。”
陈平安置若罔闻,双指并拢轻轻一抹,那两本已翻至尾页的经书便飘回书案缓缓落下。他笑道:“架上有书真富贵,心中无事即神仙。富贵是真,这一架子藏书可不是几枚雪钱就能买下来的。至于神仙,就算了,我最多疑神疑鬼,殿下却肯定是心中有鬼……这本书不常见,竟然还是得到文庙许可的官本初版初刻?殿下借我一阅。”
陈平安将一本《天象列星图》收入袖中。涉及天象、地理两事的书籍都会被朝廷官府列为禁书,民间不可私藏。
陈平安在书架前停步,屋内无清风,一本本道观藏书依旧翻页极快。他突然用双指轻轻抵住一本古书,古书立即停止翻页。这是一套叫《鹖冠子》的善本,“言辞高妙”却“大而无当”,书中所阐述的学问太过艰深晦涩,也非什么可以凭依的练气法门,所以沦为后世藏书家单纯用来装点门面的书籍。至于这部道家典籍的真伪,儒家内部的两位文庙副教主甚至都为此吵过架,还是书信频繁往来、打过笔仗的那种,不过后世更多还是将其视为一部托名伪书。
刘茂轻声叹息道:“哭泣同哀,欢欣相助,怪谍相止。”
陈平安嗤笑道:“不也教了你们君主南面之术,三皇子殿下怎么不学好?所以说,有钱人读书太多也不好,懂的道理越多,知道的道理就越少。”
陈平安突然沉默起来,因为他看到书架上还有《海岛算经》《算法细草》《数书九章》……他没想到刘茂竟然还是个痴迷术算一途的,瞥了某处图案几眼,只见满满当当的数字,把他看得云里雾里,可见刘茂功力不浅,比修行破境的本事高多了。
刘茂说道:“那几本书,不借。要是拿走,算你抢的,就更不用还了。”
陈平安抬了抬袖子,五六本术算典籍都落入囊中:“还,怎么不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众多书籍的材质、文字内容,都看不出门道。陈平安还是不太放心,将刘茂那把拂尘驭到手中,掂量一番,再摇晃几下,最终将木柄一寸一寸捏碎。
刘茂板着脸:“不用还了,当是贫道诚心诚意送给陈剑仙的见面礼。”
陈平安将失去木柄的拂尘放回书案上,转头笑道:“不行,这是与三皇子殿下朝夕相处的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可那圣贤书还是翻过几本的。”
拂尘只是山下寻常物,已经碎去的木柄是如此,麈尾丝线也是。此物虽然不名贵,可到底是那位观主的心头好。
刘茂冷笑道:“陈剑仙过谦了,很读书人,当得起府尹大人的‘先生’称呼。”
陈平安开始抬起手,轻轻拂过那些书,从一本本书当中随意炼字,同时说道:“倒是要感谢文庙禁绝山水邸报五年,不然如今我这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刘茂皱眉不已,道:“陈剑仙今天说了好多个笑话。”
陈平安缓缓而行,一个个文字被炼化撷取,又迅速消散在空中,随口问道:“我当年是不是说过,下一次见面,要你装作认不得我?”
刘茂摇头道:“忘了。”
“可能我记错了,是与刘琮说的。”陈平安点点头,“你还没有想明白,为何我会故意带上姚仙之?”
刘茂笑道:“怎么,以陈剑仙与大泉姚氏的关系,还需要避嫌?”
陈平安打了个响指,天地隔绝,屋内瞬间变成一个无法之地。
刘茂大为错愕,出现了瞬间的失神。因为屋内出现了一个个青衫背剑客,神色各异,站在不同位置,异口同声,却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嗓音:“刘茂,你真是个扶不起的废物,早知道当时就该选择高适真。如果我是陈平安,或者陈平安的耐心不这么好,随意翻检你的魂魄跟翻书一样,那么你这会儿其实已经死了。”
刘茂欲言又止,只是瞬间就回过神,猛然起身,又颓然落座。
总算得到了答案。
陈平安收起笼中雀,微笑道:“斐然兄真是半点不讲兄弟情谊和江湖道义。”
刘茂开始闭目养神,束手待毙。他确实有一份证据,但是不全。当年斐然在销声匿迹之前,确实来黄观悄悄找过他一次。至于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刘茂至今不敢确定。反正在外人看来,只会是铁证如山。
刘茂突然睁开眼睛:“真相如何,你猜得到?”
陈平安脚尖一点,坐在书案上,先转身弯腰,重新点燃那盏灯火,然后双手笼袖,笑眯眯道:“差不多可以猜个七七八八,只是少了几个关键。你说说看,说不定能活。”
刘茂突然笑了起来,啧啧称奇道:“你当真不是斐然?你们俩实在是太像了。越确定你们不是同一个人,我反而越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
陈平安微笑道:“咱们今夜没少聊闲话,可以说几句正经话了,殿下赶紧自救。”
刘茂却站起身,好像如释重负,大笑道:“我如果完完全全听从斐然的安排,只要万一蛮荒天下打输了,重新丢掉了桐叶洲,我就该立即涉险逃离蜃景城,那么只要被我赶到那座重建的大伏书院,今天谁是阶下囚,就真不好说了。可惜我胆子太小,过于惜命了,修了道,反而怕死,如果是当年刚被囚禁那会儿,我会毫不犹豫就去赌命的,赌输了,无非丢了一条烂命而已,赌赢了,就可以为刘氏夺回这份江山家业。”
陈平安耐心极好,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希望龙洲道人好好活着的那个人?”
刘茂点头道:“所以我才敢站起身,与剑仙陈平安言语。”
陈平安一脸无奈:“最烦你们这些聪明人,打起交道来就是比较累。”
刘茂一言不发,笑望向这位陈剑仙。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刘茂可以畅所欲言了。
刘茂重新落座。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开始将斐然的谋划娓娓道来,说得极其详细。不是刘茂故意如此,而是斐然甚至帮他想好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细节,包括如何安置某些“念头”,如何防止某位上五境仙人或是书院圣贤的“问心”。而且斐然明确告诉刘茂,一旦被术法神通强行“开山”,刘茂就会死,听得陈平安大开眼界。
陈平安一直竖耳倾听,只是插嘴一句:“刘茂,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比如中土文庙那边其实根本不会怀疑我。”
不等刘茂说话,陈平安就又说道:“但这正是斐然的厉害之处。不着急,先等你说完,我再告诉你真相。反正在算计人心一事上,咱们这位斐大剑仙确实比你高了好几个境界。”
刘茂继续先前的话题。大致上,是大泉皇后姚近之联手藩王刘琮,派遣申国公高适真负责暗中串联近在咫尺的照屏峰妖族剑仙——癸酉帐斐然,再勾结驻扎在南齐京城的戊子帐,在桃叶渡达成盟约。两件契约信物,一件是大泉刘氏的传国玉玺,一件是文海周密的藏书印。而持印者,桃叶渡泛舟独行的青衫剑客,姓陈名平安,早在二十年前,此人就已经开始秘密铺垫这场谋划。
身为姚氏家主的兵部尚书姚镇不惜用十六万大泉刘氏精锐骑军、三十一万地方驻军的阵亡战死,暂时为家族赢得军心民心,作为姚近之称帝必须付出的代价。作为回报,此举会成为姚氏篡位的踏脚石,要以一座完好无损的蜃景城作为文海周密关门弟子周清高的观道之地,同时让蜃景城成为蛮荒天下设置在桐叶洲的陪都之一。
陈平安点头称赞道:“真要给你办成了,老子就要一裤裆黄泥巴了。好个斐然兄,亏得我当年对他那么客气,就这么想要与我重逢啊。”
中土文庙为一个出身文圣一脉的年轻人专门昭告天下,解释澄清?只管解释去。文圣一脉从先生到弟子不是一个个孑然一身却能够力挽天倾吗?亚圣一脉在战事中,以婆娑洲醇儒陈淳安为首,却是毁誉参半,所以各大书院各大王朝不是要恢复文圣的文庙神位,位置还要高过亚圣吗?不是要将事功学问遍及天下吗?敢吗?只要是个有心人,难道不都会难免多想几分?退一万步说,勘验真相,比起看热闹起哄,哪个更轻松?尤其是陈平安以后的每个动作都会是引人侧目的一种风吹草动。更别提建立宗门,尤其是下宗选址桐叶洲了。所以对于陈平安来说,这笔买卖,就只有亏多亏少的差别。而此举最大的人心鬼蜮在于,哪怕先生文圣无所谓,二师兄左右无所谓,三师兄刘十六也无所谓,最希望文圣一脉能够开枝散叶的陈平安也最有所谓。而一旦陈平安有所谓,或者为之有所为,就会对整个文脉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到先生和师兄,下到整座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所有人。甚至这还会牵扯浩然天下与第五座天下的飞升城,更会重新扯起一场暗流涌动的“三四之争”。
总之这桩可有可无的买卖,斐然怎么都没亏。隐官大人万一真能够活着返回浩然天下,到时候亏多亏少,好像全看他的运气和造化了。所以这场“问剑”,早已重返蛮荒天下的斐然肯定不会输。
陈平安突然问道:“当年桃叶渡,除了刘琮和高适真,就没有大泉王朝的外人了?”
刘茂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有,斐然也不会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