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姜尚真就自问自答道:“当然没数,剑气长城心中有数,浩然天下心中没数。”
九弈峰的那九座剑阵,早已荡然无存。大妖重光之外,袁首也亲临玉圭宗,除了名义上帮着重光指挥调度妖族攻伐山头之外,也会时不时现出搬山真身,一棍棍砸向山水阵法,却也不倾力出手,不去刻意针对修士或是玉圭宗祖山,只说既然你们山头有钱,家底厚,那就看看到底有几枚神仙钱。
袁首还曾撂下一句:“爷爷连白也都杀得,一个仙人境姜尚真算什么。”
金甲洲一洲覆灭之前,蛮荒天下一座军帐再次施展镜水月手段,一幅画卷反反复复,就一个画面——刘叉一剑斩杀十四境白也。浩然天下再无最得意,再无诗无敌。
这幅枯燥乏味却又惊心动魄的画卷,玉圭宗修士也瞧见了,姜尚真如果不是听了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亲口确定,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白也已死。
所以先前姜尚真实在是心烦意乱至极,以至于有次主动离开山水大阵,找到那头飞升境畜生,实实在在单挑了一场。
双方一场各自压箱底手段尽出的厮杀搏命,打得天翻地覆,不说妖族,就连玉圭宗许多相对年轻的谱牒仙师,对于姜尚真的真实战力都不太清楚深浅。他们多是从师门长辈、祖师那边道听途说,早年只知道风流倜傥又臭名昭著的姜氏家主,跑路功夫天下第一,所以一直以来,姜尚真只要出手,打那境界高的,保证能活,打修为低的或是境界相当的,对方必死无疑。
等到亲眼见识过了那场厮杀,才知道原来姜宗主如此能打,一片柳叶斩仙人,是如此凌厉无匹。
赵天籁歉意道:“仙剑万法,必须留在龙虎山山中,因为极有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姜尚真破天荒没有现出混不吝神色,更没无赖言语,反而脸色凝重,眼神诚挚点头道:“天师能够跨洲来此降妖,已经仁至义尽,我们玉圭宗不会昧良心奢望更多。”
这就是跟真正聪明人打交道的轻松所在。
姜尚真蹲在崖畔,轻声道:“天师稍作休息,最好去护着那棵梧桐树,那是镇妖楼阵法中枢所在,玉圭宗还能支撑一段时日,长则半年,短则三月。只是劳烦天师离开之时,帮忙带走一座云窟福地。一些个年纪小的,都会被我按着脑袋丢进福地去。至于一些个相对年纪大辈分高的,想留下就留下吧。”
赵天籁说道:“事已至此,姜宗主不如带人一并迁徙离开?人存地失,终究有希望人地皆存。可如果人亡地存,就肯定会人地两失。”
姜尚真摇摇头:“如太平山、扶乩宗那般,我们玉圭宗确实学不来,不过学谁都别学桐叶宗,姜尚真再不要脸,这点脸还是要的。如果不当这个宗主,自然哪里都去得,可既然当了宗主,哪怕被打肿脸,也要乖乖受着。况且我要是走了,那么玉圭宗一代代修士积攒了数千年的心气就算全毁在我手上了,以后的玉圭宗,哪怕表面香火鼎盛,谱牒仙师再多,都只是个竹篾纸糊的空架子。”
赵天籁笑着点头,对姜尚真刮目相看。
山上传闻,真真假假,山水邸报之上,一些个大义凛然言之凿凿的言语,反而就那么回事,一部分真相,只会远离真相,倒是某些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的,反而藏着余味无穷的浩然正气。
姜尚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棵草嚼在嘴里,突然笑了起来,抬头说道:“我早年从大泉王朝接了一位九娘姐姐回家,听说她和龙虎山那位天狐前辈有些渊源。九娘心高气傲,对我这个架子宗主,从来不假颜色,唯独对大天师一向仰慕,不如借这个机会,我喊她来天师身边沾沾仙气?说不得以后对我就会有几分好脸色。债多不压身,大天师就别跟我计较这些了?”
赵天籁微笑道:“当然可以。”
大泉王朝边境客栈的掌柜九娘,真实身份是浣纱夫人,九尾天狐。龙虎山天师府那位名动天下的护山供奉炼真却是十尾天狐。
得了姜尚真的一道“敕令”传信,九娘立即从昔年姜尚真的修道之地御风而来,落脚处距离两人颇远,然后快步走去,对龙虎山大天师施了个万福,赵天籁则还了一个道门稽首礼。
姜尚真对此视而不见,只是蹲在崖畔眺望远方,没来由想起祖师堂那场原本是恭贺老宗主破境的议事,没来由想起当时荀老儿怔怔望向大门外的白云聚散,姜尚真知道荀老儿不太喜欢什么诗词歌赋,唯独那篇有“归去来兮”一语的抒情小赋,最是其心头好,理由更是古怪,竟是只因为开篇序文“余家贫”三字,就能让他喜欢一辈子。
老宗主荀渊其实生来就是山中人,衣食无忧,修行无忧,大道路上可谓顺风顺水,所以连姜尚真都想不明白,这么个荀老儿怎就偏偏对这三个字情有独钟。
姜尚真一直蹲在原地,由着九娘向赵天籁询问些修行关隘事。姜尚真嚼烂了草根,嘴中空无一物了,依旧下意识地用牙齿嚼。
余家贫。与君借取青竹杖,从此深入白云堆,芒鞋踏破无人管。田园将芜胡不归?
姜尚真后仰倒去,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边。
自己担任供奉的落魄山,那座莲藕福地提升品秩为上等福地,姜尚真注定无法观礼了,所以当时手握福地,收纳桐叶洲难民时,早早留下了几份礼物在福地,除了必需的天材地宝神仙钱之外,姜尚真还随手插柳成荫,在福地那边圈画出一块私人地盘,终于有点祖师堂供奉该有的架子了。只是不知为何,柳树水畔,姜尚真亲手种下了最寻常的一株山野香草,香草名为蘅芜。
柳成荫,也开。只希望有朝一日,心上人远远去,念念人犹还在,柳荫纳凉看开。
有一袭鲜红法袍安安静静悬在高出城头数丈的空中,双袖垂下,若是偶有风过,就随风飘荡,就如江河之上的一叶浮萍,又像高出城头些许的一朵孤零零红云。
习惯了天地隔绝,等到周密不知为何撤去甲子帐禁制,陈平安反而有些不适应。好在这种感觉并不让人陌生,当年竹楼练拳久了,被喂拳多了,等到下山远游,陈平安也会浑身不自在。
在这之后,真有不怕死的妖族修士,咋咋呼呼、嗷嗷叫着潇洒御风过境,完全当脚下的年轻隐官不存在。他们倒是不敢登上城头赏景,因为那些杀之不死却个个相当于地仙剑修的剑仙英灵如今还在城头各地驻守。
一开始陈平安还担心是周密的算计,便拗着性子让一个又一个的妖族修士从高处掠过城头。
陈平安将一个和自己境界相当的大妖殷勤挽留下来,客套寒暄一番,由着对方登门送礼,一大通术法纷纷乱乱砸下,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陈平安一边乖乖挨着打,一边用比对方还要字正腔圆的蛮荒天下大雅言问了些小问题,只可惜对方答话言语都太不见外,真把自己当贵客了,没半句有用的消息,最后陈平安只好自己打散身形,那头金丹境大妖肆意大笑,然后蹲在对方身后城头上的隐官大人,揉着下巴,遥遥看着那头英雄了得的大妖,都不知道是该陪着对方一起乐和,还是该送他一程。
怎么就不是条汉子了?
除了最早那头时运不济的过境妖族被陈平安拽落,以伪玉璞境界当场打杀。此外,出拳之人是上任隐官萧愻,出剑之人是王座龙君,比拼术法神通的是年轻十人之一的赊月。是谁都能够打杀一次隐官大人的吗?
所以作为待客之礼,陈平安将那头金丹境大妖的脑袋拧了下来,不去管无头尸体,只是将那颗头颅高高丢起,身形旋转一圈,一脚踹出去几百丈。
禁制一去,这般怪事趣事就多。
有妖族修士不敢跃过城头,就只是御风升空,稍稍拉近距离,欣赏那些城头刻字。
对面城头,还有过一位攀墙登顶的少年妖族武夫,扬言要和陈平安切磋一场,不过得等他再习武三十年。
还有来自蛮荒天下最南方疆域的三个妖族剑仙,联袂御剑来此游历,却也不去浩然天下,就只是在此赏景一番,就转身返回家乡。
又有一拨年轻女子容貌的妖族修士,大概是出身大宗门的缘故,十分胆大,以数只白鹤、青鸾牵动一架巨大车辇,站在上边,很是莺莺燕燕,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中一个施展掌观山河神通专门寻觅年轻隐官身形,终于发现那个身穿鲜红法袍的年轻人后,个个雀跃不已,好像瞧见了心仪的如意郎君一般。
好嘛,大的小的,公的母的,一个个当这是一处远在天隅的游览胜地了?
陈平安抬起一掌,五雷攒簇,砸出一道去势惊人的雷法。那施展掌观山河神通的宫装女子脑子进水一般,不去打散雷法,反而以袖里乾坤的上五境神通,硬生生将一道雷法装入袖中,炸碎了大半截法袍袖子,然后她非但没有半点心疼,反而抬起手,抖了抖袖子,满脸得意,好似在和身边闺阁好友们显摆什么。
陈平安站在城头那边,笑眯眯和那架宝光流转的车辇招招手,想要雷法是吧,凑近些,管够。看在你们是女子模样的分上,老子是出了名的怜惜玉,还可以多给你们一些。到时候礼尚往来,你们只需将那架凤辇留下。
看样式,是一架帝辇无疑了,除了几头仙禽不说,车轮竟是分别以些许月魄、日精炼化而成,至于车辇外饰,更是极尽豪奢,前垂一挂车帘,竟是郁罗萧台、玉京丹阙的图案。这要还只是一件法宝渡船,而非半仙兵品秩的话,陈平安就白当那么多年的包袱斋了。
可惜只见那车辇依旧悬停不动,那些女修却一个个眼神熠熠、秋波流转,竟是瞬间安静下来,死死盯住掌上山河画卷中的年轻隐官,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对大名鼎鼎的隐官大人评头论足。
风水轮流转,以前只有陈平安恶心龙君、离真的份,如今倒好,遭报应了。
一阵罡风吹拂过城头,那袭扎眼的鲜红法袍便再次随风飘荡起来。
来剑气长城远游赏景的妖族修士,络绎不绝,乱七八糟一大堆,真正来城头这边找死的大妖却越来越少。只不过所有收获,陈平安一件不取,很不包袱斋。
陈平安好似酣睡,双手叠放腹部,呼吸绵长,背靠一把狭刀斩勘,只是狭刀被宽大法袍遮掩了踪迹。
陈平安的一个个念头神游万里,有些交错而过,有些同时生发,有些撞在一起,混乱不堪,陈平安也不去刻意拘束。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坐镇城头的那位儒家圣人,曾经跟人说他在想那人欲天理之争,只是一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既有的盖棺定论,不太妥当。
扶乩宗喊天街的山上物件是真好,就是价格真高。
岳青、米祜他们战死之时,城池飞升已经远去,那些远游剑修,都未能瞧见两位大剑仙此生的最后出剑。
两位大剑仙,剑气长城的巅峰十人的候补,就那样说走就走,都没什么打不打招呼的,不撂下半句豪言壮语。
如果连老子都死在这里了,最后谁来告诉世人,你们这些剑仙到底是怎么个剑仙,是怎么个豪杰斫贼书不载?!
你们都给老子活过来,老子要问剑,一人问剑你们一群剑仙,什么岳青、米祜、孙巨源、高魁、陶文,全都加上,有一个算一个,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跟老大剑仙一个姓!
剑仙之外,不是剑仙的剑修,年老的,年轻的,身死道消更多。留在战场上,死在战场上。
我还没有去过太平山。也还不曾见过雪落后的蜃景城,会是怎样一处人间琉璃境地。
坐镇天幕的三教圣人之一,是青冥天下白玉京神霄城的城主,不知道远游青冥天下的剑修,董黑炭和晏胖子他们,会不会去游览一番。
不知道那个头顶莲冠的白玉京三掌教五梦到底如何,大道显化七物又会如何。
先前看到了赊月身上的那件甘露甲,如身披七色彩衣。很难不想到当年那个喜欢在城头上荡秋千的女子剑仙周澄。她的本命飞剑七彩,剑光同样分出七色,就像一人拥有七把本命飞剑。这样的遗憾,实在太多太多。
刘材。陆抬。
身为练气士,竟然会恐高。还有那玄之又玄的体质,陆抬身为陆氏嫡系,修为境界却不算高,虽说陆抬一身法宝倚仗多,也能打消许多疑虑,但是陆抬身边没有任何护道人,就敢跨洲远游宝瓶洲、倒悬山和桐叶洲。双方最早相逢于老龙城范家渡船桂岛,后来在春幡斋,陈平安让韦文龙私底下翻阅过最近三十年的登船记录,陆抬并非中途登船,的的确确是在老龙城乘坐的桂岛,陆抬却从不言说自己游历宝瓶洲一事。不过当时陈平安信不过的是中土阴阳家陆氏,而非陆抬,事实上陈平安早已将陆抬视为一个真正的朋友,跟君子钟魁是一样的朋友。
但是在飞鹰堡,陈平安曾经有过古怪感受,遇到过一个人。陆抬说过自己有两个师父。后来陆抬竟然能够附身在一个女子身上,暗示自己已经身在一处洞天福地中。东海观道观老观主,作为屈指可数的十四境之一,规矩极重。所以陆抬单凭自己,肯定没有这个本事去打破藕福地的规矩,以老观主的身份来历,又绝不至于卖中土陆氏这么大的面子。
所以陈平安无比希望当时造访剑气长城的衣圆脸姑娘就是那个万一,是刘材。所以赊月才会疑惑,询问陈平安为何确定自己不是刘材之后会恼火。
陈平安不是愤怒陆抬是那个“一”,而是愤怒让陆抬逐渐成为那个“一”的幕后主使。
陈平安甚至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以后如果还有机会重逢的话,陆抬会不会手拎一串葫芦,笑意盈盈,朝自己走来。
怎么办?只能等着,不然还能如何。
四岁之后的多年困顿,和一场突如其来的人生绝境,让一个原本习惯了一无所有、哪怕有什么都觉得留不住的执拗少年,好像自然而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大道不该如此小。行走天下,从来就没有遇到一个坎就绕过去的时候……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陈平安突然睁开眼,袖袍翻转,一瞬间就站在了城头崖畔。
有一拨蛮荒天下不在百剑仙之列的剑修,陆陆续续到了对面城头,大多年轻面孔,开始潜心炼剑。
只不过没了龙君坐镇城头,又无甲子帐的山水禁制,所以百余个剑修都离崖畔极远,免得被对面某个家伙随便一剑剁掉头颅。
一个年轻妖族剑修得到一缕纯粹剑意后,一袭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只是双手拄刀站在崖畔,遥遥望向对岸,纹丝不动。
那个面容年轻、岁数也年轻的剑道天才,御剑去往浩然天下之前,稍稍更换御剑轨迹,不过仍是极为谨慎,最后朝年轻隐官咧嘴一笑。
陈平安转头望向南边。
极远处有一道虹光激射而至,骤然停止,飘落城头,是一位相貌清癯的消瘦老者,穿道门法衣,外披氅服,腰间系挂一支竹笛,青竹色泽,苍翠欲滴,一看就是件有些年月的值钱货。
老者环顾四周,不见陈平安身形,蛛丝马迹倒是有些,流转不定,竟是以浩然天下的大雅言笑问道:“隐官何在?”
陈平安缓缓在对面城头现身,双方隔着一条城墙道路。陈平安笑问道:“老前辈瞧着好风度,穿法衣披氅服,意清净貌棱棱,仙风道貌很岸然。是顶替龙君来了?”
老者不计较陈平安的含沙射影,笑着摇头道:“老朽化名‘陆法言’多年,因为早年很想去你家乡,见一见那位陆法言。至于老朽真名,巧了,就在你身上刻着呢。”
陈平安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老前辈真的有点老了,不然当不了切韵的传道恩师。”
“隐官大人果然学问驳杂,又有急智。”老者微笑道,“只不过隐官大人的那些打油诗,于韵律不合,平仄更是一言难尽,实在让老朽道听途说都要揪心几分啊。”
陈平安好奇问道:“到过十四境?”
老者点点头。
陈平安跟着点头道:“可以,很可以,我要是活到老前辈这般岁数,至多二十八境。”
这头王座大妖切韵和斐然的师父笑呵呵道:“年纪轻轻,活得好似一位药王爷座下童子,确实可以多说几句荒唐话。”
陈平安一身正气道:“老前辈再这么阴阳怪气,可就别怪晚辈破例骂人了啊。”
双方看似叙旧,可若是随便换一个地方,只要不是这座合道城头,估计陈平安这会儿,要么已经被对方一巴掌打碎魂魄,要么生不如死。
如今的陈平安,面对一位到过十四境的飞升境大修士确实没法打。
老人问道:“想不想知道剑修龙君当时面对陈清都那一剑,临终言语是什么?”
陈平安感叹道:“还能如何,多半是那骂人言语?龙君老贼,确实擅长此道,这些年来我没少领教,苦头吃饱。”
老人摇头道:“错了,是‘龙君领剑’四字。”
陈平安叹了口气,果然如此。那就旧账一笔勾销,龙君那些出剑,就当是问剑自己了。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返乡,可以拿来劝酒刘景龙。
老人问道:“说说看,图个什么?”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就图个我站在这里很多年,王座大妖一个个来一个个走,我还是站在这里。”
“我那弟子云卿,是死在你手上?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未能说服老聋儿叛出剑气长城。”
老人突然说道:“云卿可有遗物留下,比如那支名为谪仙人的半仙兵竹笛。”
陈平安默不作声。
云卿那支竹笛,在谪仙人之外,犹有一行小字,字与文,皆极美:曾批给露支风券。
如今龙君一死,方寸物、咫尺物看似皆可随便用,但越是如此,陈平安反而半点念头都无。
至于昔年关押在牢笼内的五个上五境妖族修士,分别是云卿、清秋、梦婆、竹节、侯长君。唯独云卿,和陈平安关系相当不差,陈平安甚至经常跑去找云卿闲聊。
陈平安再次瞥了眼这位清瘦风雅大妖的腰间竹笛,小篆七字稍大:蕲州水芹不需酒。
和云卿那支竹笛是近乎相同的形制样式。此外也有一句行草铭文:碧水青天两奇绝,老笛新悲竹将裂。
陈平安突然没头没脑问道:“你如今算是周密的……阴神远游?曾经的十四境,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吗?是不是太惨了点,你们家那位托月山大祖真不管管?”
若是换成询问一句“你和周密到底是什么渊源”,大概就别想要有任何答案了。
老者感慨道:“周先生所言不虚,果然要多读书。”
陈平安忍不住笑道:“这么喜欢自己夸自己,周先生你跟我学的?拜师了吗?”
反正认定眼前此人就是周密化身之一。
陈平安又说道:“如今我道心一点就破,因为大势我认命,大事再坏也压不死我,所以你先前故意打开禁制,由着妖族修士乱窜,是为了趁我某次喝酒取物,好打碎我的咫尺物?或者说是奔着我的那支簪子而来?”
老者笑着点头。可惜眼前这个家伙还是比较谨慎。方寸物、咫尺物,甚至是袖里乾坤术法,都不去动一次。比起龙君在时,还要小心。
周密的阳神身外身,是王座白莹,自行修习大道,一步步跻身王座。但是阴神却与这副十四境皮囊融合,只不过这等好似改天换日的通天手段,托月山大祖没有任何帮忙,只是冷眼旁观,所以是周密以蛮荒天下的惯有手段,硬生生夺来的。
望向这个好像就快四十不惑的年轻隐官,周密双指袖中掐诀,先隔绝天地,再驾驭城头之上的光阴长河,缓缓道:“陈平安,我改变主意了,披甲者还是离真,但是持剑者,可以将斐然换成你。”
年轻隐官陈平安一个跳起,就是一口唾沫,大骂道:“你他妈这么牛,怎么不去跟至圣先师道祖佛陀干一架?!”
周密笑了笑,光阴逆流,收回那番言语,结果陈平安竟然笑道:“失敬失敬,我方才肯定骂人了。”
饶是周密都有些烦陈平安,再次施展神通,逆转半座城头的光阴长河,直接变成自己刚刚露面现身、双方初次相逢的场景。
这一次陈平安只是皱眉不已,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蛛丝马迹其实是有的,那就是对面城头的些许天时变化,以及一个妖族剑修的气机流转,分心多用一事,加上陈平安走过多次光阴长河,所以确定身边此人动过手脚。
周密身形消散之前,只是摇头笑道:“可怜一把剑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