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问剑商位

头戴虎头帽的白也想了想,双手环胸,微微踮脚,高高仰头,张了张嘴巴又合上,其间好似背书一般迅速说了三个字,几乎没什么语气起伏:“哈,哈,哈。”

比较敷衍了事。

一旁孙怀中饶是见惯了风浪,也觉得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整张脸庞都皱在了一起,最喜欢絮絮念叨的老人却不再多说什么,随着符箓消失,身形一闪而逝,天幕大门一开,重返浩然天下。

宝瓶洲,崔瀺法相手托一座仿白玉京,崔瀺真身今天破例没有讲学,而是待客两位老熟人。

两个老朋友都不是以真身跨洲远游至此,山上手段多,越玄妙的术法往往越吃钱,不过根本无须崔瀺担心此事。

当崔瀺落在人间,行走在那条大渎畔时,一个身材臃肿的富家翁,和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就一左一右跟着这位大骊国师一起散步水边。

一个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一个中土神洲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哪个是会心疼神仙钱的主。

在家族书房让一个年轻后生林君璧头疼不已的郁泮水,这会儿溜须拍马得厉害了:“崔老弟大手笔,委实是改天换地的大手笔啊。浩然锦绣三事哪里够,得加上这么一桩。”

刘聚宝倒是没郁泮水这等厚脸皮,不过望向一条大渎之水,难掩激赏神色。

只不过刘聚宝眼中所见,不只是大渎滚滚流水,更是源源不断的神仙钱,只要一个人本事够大,就如同在那大渎入海口张开了一个大钱袋子。

崔瀺笑问道:“郁老儿,如今棋术如何?”

郁泮水埋怨道:“明知故问,还是强啊。”

郁泮水的棋术怎么个高,用当年崔瀺的话说,就是郁老儿收拾棋子的时间比下棋的时间更多。

棋风霸道,杀伐果决,一往无前,所以下得快,输得早。崔瀺很少愿意陪着这种臭棋篓子浪费光阴,郁泮水是个例外。当然,所谓下棋,落子更在棋盘外就是了,而且两人心知肚明,都乐在其中。三四之争,文圣一脉惨败,崔瀺欺师灭祖,叛出道统文脉,沦为人人喊打的丧家犬,但是在当时看似鼎盛的大澄王朝,崔瀺与郁泮水在瘿柏亭一边手谈,一边为郁老儿一语道破团锦簇之下的衰败大势,正是那场棋局后,稍稍举棋不定的郁老儿才下定决心,更换王朝。

崔瀺有一点好,最让郁泮水佩服,因为大异于世间读书人,但凡是知晓诸多弊端却依旧无解之事,崔瀺就会老老实实烂在肚子里,绝不故作高深语,简而言之,崔瀺只做力所能及的实在事,敢做肯做能做,所以当时崔瀺离开郁家,除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棋盘胜负,还留给郁家改朝换代的一本册子,只说是尽量帮着郁老儿梳理脉络,双方策略,以此相互佐证。

郁泮水当时送到凉亭台阶下,只问了一句:“绣虎何所求?”

崔瀺答道:“以后我向郁家借钱,你郁泮水别含糊,能给多少就多少,赚多赚少不好说,但是绝对不亏钱。”

郁泮水这个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在权术谋略上却是绵里藏针,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身为大澄王朝国师,先后扶植起数位傀儡皇帝,有斩龙术的美誉。关于“肥郁”,在浩然天下的山上山下,一直毁誉参半,其中就有众多宫闱香艳秘闻,山上流传极多。与姜尚真在北俱芦洲亲笔撰写、再自己掏钱刊印的群芳野史,并称山上双艳本。

崔瀺转去问刘聚宝道:“刘兄还是不愿押狠注?”

刘聚宝说道:“挣钱不靠赌,是我刘氏头等祖宗家规。刘氏先后借给大骊的两笔钱,不算少了。”

谷雨钱。万。先后两次,各一百。

崔瀺笑道:“赌?刘兄是瞧不起我宝瓶洲的守势,还是瞧不起蛮荒天下的攻势?”

刘聚宝笑了笑,不说话。跟这头绣虎打交道,千万别吵架,最没劲。

至于刘聚宝这位皑皑洲财神爷,手握一座寒酥福地,掌管着天下所有雪钱的来源,中土文庙都认可刘氏的一成收益,是有过白纸黑字的。结契双方,是礼圣与刘聚宝。

那条雪钱矿,储量依旧惊人,术家和阴阳家老祖师曾经一同堪舆、演算,耗费数年之久,最终答案,让刘聚宝很满意。也就是说皑皑洲刘氏不但现在有钱,未来还会很有钱,所以皑皑洲刘氏又有那“坐吃山不空”的赞誉。

就连那位商家老祖范先生都说刘财神是真有钱。

刘氏供奉当中,武夫有皑皑洲雷公庙沛阿香。作为一洲武道第一人,供奉排名仅是第三。术家总计三位祖师爷,其中两位都是皑皑洲刘氏的供奉。

崔瀺问道:“谢松还是连个刘氏客卿都不稀罕挂名?”

刘聚宝坦然承认此事,点头笑道:“钱财一物,终究不能通杀所有人心。如此才好,所以我对那位女子剑仙,是真心钦佩。”

刘氏一位家族祖师,如今正在辛苦说服女子剑仙谢松担任家族客卿,因为请她担任供奉是不用奢望的。谢松对家乡皑皑洲从无好感,对财大气粗的刘氏更是观感极差。所以只要谢松点个头,她这辈子非但不用去刘府走个过场,刘府更不会让谢客卿做任何事情,祖师堂议事,谢松人可以不到,只要把话带到,一样管用。除此之外,谢松的两位嫡传弟子举形和朝暮,跻身上五境之前,关于养剑和炼物二事,一切所需天材地宝、神仙钱,皑皑洲刘氏全部负责。

可哪怕如此,谢松还是不肯点头。从头到尾,只跟那位刘氏祖师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看在倒悬山那座猿蹂府的面子上,你这是在问剑。”

皑皑洲刘氏当然不是真缺一位剑仙坐镇,只是皑皑洲刘氏家主发话了,让那位家族长辈务必达成此事,而且还要好好说话,对谢剑仙要多多礼敬尊重,不然回了祖师堂,他刘聚宝就不好好说话了。

崔瀺笑道:“生意归生意,刘兄不愿押大赚大,没关系。之前借钱,本金与利息,一枚雪钱都不会少刘氏的。除此之外,我可以让谢松担任刘氏供奉,就当是感谢刘兄愿意借钱一事。”

刘聚宝做人不忘本,光是为了皑皑洲武运和剑道气运一事,暗中开销无数,崔瀺都看在眼里。

天底下的有钱人,来来去去,不管新人旧人,总归是有人坐在有钱人的那个位置上的,那么谁理当有钱,就是大学问了。

天下事,兜兜转转,不还是人与人打交道。

刘聚宝说道:“接下来蛮荒天下就要收拢战线了,哪怕周密将大部分顶尖战力丢往南婆娑洲,宝瓶洲还是会很尴尬。”

崔瀺冷笑道:“聚蚊?”

刘聚宝哑然。

一旁以心大著称于世的“肥郁”,仍是听得眼皮子直打战,赶紧拍了拍胸脯压压惊。

大骊王朝励精图治百余年,国库积攒下来的家底,加上宋氏皇帝的私产,其实相对于某个寻常的中土大王朝已经足够丰厚,可在大骊铁骑南下之前,其实光是打造那座仿白玉京,以及支撑铁骑南下,就已经相当捉襟见肘,此外那些浩浩荡荡悬空列阵的剑舟,迁徙一支支边军在云上如履平地的山岳渡船,为大骊铁骑量身打造的“人马皆甲”的符箓甲胄,针对山上修道之人的攻城器械、守城机关、秘法炼制的弓弩箭矢,打造沿海几条战线的阵法枢纽……这么多吃钱又不计其数的山上物件,哪怕大骊坐拥几座金山银山,也要早早被掏空了家底。怎么办?借钱。

绣虎崔瀺,向商家范先生借,向郁泮水借,向皑皑洲刘氏借,向墨家巨子借,暗中还向诸子百家借。

通过大骊铁骑南下,一洲即一国,不断整合一洲山河带来的巨大收益,偿还一部分欠债。在这之外,崔瀺还“预支”了一大部分,当然是一洲覆灭、山下王朝山上宗门几乎全毁的桐叶洲!

刘聚宝却摇头道:“无须如此,不清爽。”

崔瀺转头笑道:“谢松主动要求担任刘氏供奉,你舍得拦着?翻脸不认人,你当是逗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女子剑仙玩呢?”

刘聚宝无奈道:“算你狠。”

郁泮水幸灾乐祸,大笑道:“看刘财神吃瘪,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好好好,单凭绣虎此举,玄密王朝国库我再拿出一半来!”

崔瀺微笑道:“无须谢我,要谢就谢刘财神送给郁氏挣钱的这个机会。”

郁泮水啧啧道:“天底下能把借钱借得如此清新脱俗,当真只有绣虎了!”

刘聚宝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我只确定一事,你崔瀺是否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我就押注,即刻起!”

郁泮水跟着停步,竖起耳朵,这也是他这位郁氏家主最想要知道答案的一件事,一旦确定,别说玄密王朝的剩余半座国库,郁泮水都能将十六藩属国翻个底朝天,也要陪着绣虎和刘财神一起做成一桩壮举,敢造反?嫌我玄密王朝地盘不够大吗?

崔瀺却摇头道:“人心两不同。让你们失望了。”

言下之意,人无退路,心有安放,仅此而已。

崔瀺算计人事、国运、大势极多,但绝不是个只会靠城府耍心机、抖搂下作手段的谋划之人。

刘聚宝使劲揉了揉脸颊,然后破天荒骂了几句脏话,最后直愣愣盯住这头绣虎:“一旦刘氏押大注,到底能不能挣桐叶洲山河钱,关键是挣了钱烫不烫手,这个你总能说吧?!”

郁泮水小声嘀咕道:“你个聋儿,绣虎不一直说能赚钱,非要讨骂才开心。崔老弟这般英雄豪杰,若是一心想要挣钱,皑皑洲别说丢了个‘北’字,你刘聚宝也要少掉一个财神头衔。”

崔瀺望向刘聚宝,微笑道:“能帮朋友挣钱,是人生一大快事。”

刘聚宝神色复杂,抬起一只手,崔瀺犹豫了一下,轻轻与之击掌。

刘聚宝撤去术法神通,身形消散,撂下一句:“钱有点多。”

郁泮水却没有离去,陪着崔瀺继续走了一段路程,直到遥遥可见那座大渎祠庙,郁泮水才停下脚步,轻声道:“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舍不得人间少去个绣虎。”

崔瀺笑道:“还好。”

郁泮水叹息一声,一闪而逝。

崔瀺坐在大渎水畔,转头看了眼远处齐渎大门,他收回视线,面带笑意,双鬓霜白的老儒士轻声喃喃道:“夫复何言。”

当那道七彩琉璃色的璀璨剑光离开飞升城,再一举破开天幕,直接离开这座天下,整座飞升城先是沉寂片刻,然后满城哗然,灯火亮起无数,一位位剑修匆匆离开屋舍,仰头望去,难不成是宁姚破境飞升了?!

太象街陈氏府邸,改名为陈缉的昔年老剑仙陈熙,如今是少年面容,原本在廊道夜游散步,刚好是最早发现异象的人。陈缉目前将真实身份、境界都隐藏了起来,所以身后依旧跟着一位贴身护驾的侍女,作为可有可无的障眼法,其实在飞升城每过一年,陈缉就距离昔年刻字剑仙陈熙越近一步,所以“少年”身后担任死士的剑修侍女,就离死越远,然后离剑道高处更近。

陈缉叹了口气,觉得宁姚祭出这把仙剑,稍稍早了,会有隐患。等到将其炼化完整,以此打破仙人境瓶颈,跻身飞升境,最合时宜,只不过陈缉虽然不清楚宁姚为何如此作为,但是宁姚既然选择如此涉险行事,相信自有她的理由,陈缉当然不会去指手画脚,以飞升城大义与只是暂领隐官一职的宁姚讲理。一来陈缉作为曾经的陈氏家主,陈清都这一脉最重要的香火传承者,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再者如今陈缉境界不够,找宁姚?问剑?找砍吧。

然后陈缉皱眉不已,不但是他和侍女,几乎所有被异象惊动的剑修都发现一袭雪白法袍的宁姚负匣御剑离开飞升城,看样子是要远游某地。

那位姿色平平的年轻婢女,忍不住轻声道:“美人如玉剑如虹,人与剑光,都美。”

昔年太象街和玉笏街的顶尖豪阀,往往都会栽培几位剑仙坯子的女子剑侍,极为善待,未来嫁娶都在自家门内。这位资质绝好的婢女,名为言筌,赐姓陈。

陈言筌对宁姚仰慕已久。总觉得世间女子,做成宁姚这般,真是美到极致了。

宁姚这趟毫无征兆的远游山河,依旧身穿法袍金醴,脚踩一把长剑,剑匣所藏长剑名为剑仙。

陈缉早年原本有意撮合宁姚和陈三秋结成道侣,只是陈三秋对董不得始终念念不忘,陈缉也就淡了这份心思。

陈缉神色凝重:“宁姚是故意远离飞升城,要引诱那些远古存在借此机会围杀自己,她要自斩因果,使得诸多因她而起的大道压胜,半点不落在飞升城头上。”

拦不住宁姚离城,更帮不上半点忙。

陈缉自嘲道:“境界不够,难道真要喝酒来凑?”

这些年陈缉有意放缓破境脚步,所以如今才跻身元婴境没多久,不然太早跻身上五境,动静太大,他就再难隐藏身份了。如今的散淡日子,陈缉还想多过几年,好歹等到这副皮囊到了弱冠之龄,再出山不迟。刚好可以多看看齐狩、高野侯这些年轻人的成长。百年之内,陈缉都不愿意恢复陈熙的身份。

陈言筌有些好奇那道剑光,是不是传说中宁姚从不轻易祭出的本命飞剑斩仙。

陈缉则有些好奇如今坐镇天幕的文庙圣人,是拦不住那把仙剑天真,只能避其锋芒,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拦,听之任之。

这很重要。见微知著,这涉及中土文庙对飞升城的真实态度,是否已经按照某个约定,对剑修毫不约束。

那位陪祀圣贤到底是作壁上观,只负责监察一座崭新天下,同时按照礼圣规矩,顺便监察一座飞升城,记录一座天下的功德流转,还是早早将监察重心放在飞升城身上,好似防贼一般防着所有剑修,这才是陈缉最关心的事情。如果是前者,百年之后的飞升城,对儒家愿意以礼相待,与浩然天下的恩怨彻底两清;若是后者,陈缉不介意将来以陈熙的身份问剑天幕。只要是个剑修,谁还没点脾气?

陈缉突然笑问道:“言筌,你觉得咱们那位隐官大人在宁姚身边,敢不敢说几句重话,能不能像个大老爷们?”

陈言筌思量片刻,答道:“早年在宁府门外边,宁姚好像其实挺顺着隐官大人的,至于回到家中,奴婢估计咱们那位隐官大人很难有什么英雄气概。听说每次隐官在自家铺子喝过酒,一到宁府门口,就会跟做贼似的,也不知真假,反正城内酒桌上都这么传。更过分的,是有个会吟诗的酒鬼,言之凿凿,拍胸脯保证说自己亲眼看到隐官大人,某夜归家晚了,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门,也没敢翻墙,他就好心陪着隐官一起坐到了天明时分,事后每每想起,他都要替隐官大人掬一把辛酸泪。”

陈缉气笑道:“以前剑气长城的酒桌风气多淳朴,等到两个读书人一来,就开始变得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陈言筌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奴婢比较怀念隐官大人。”

陈缉笑问道:“是觉得陈平安的脑子比较好?”

陈言筌摇头道:“奴婢只是觉得隐官为人处世,心平气和,所以旁人不用担心出差错。”

陈缉点点头:“正解。”

宁姚独自御剑去往重新矗立在飞升城最东边的“剑”字碑。她御剑极快,风驰电掣,好似仙人施展缩地山河神通一般,御剑劈开座座云海,其间穿过一座闪电交加的雷云,雷云稍有靠近,就被宁姚一身沛然剑气悉数碾碎。

收剑入匣,飘落在那块石碑旁,宁姚背靠石碑,开始闭目养神。

宁姚以心声让附近飞升城剑修立即撤离此地,尽量往飞升城那边靠拢。数十位剑修相互间打招呼,然后毫不犹豫,纷纷御剑离开此地。

宁姚祭剑天真破开天幕没多久,坐镇天幕的儒家圣人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非但没有阻拦那把仙剑的远游浩然天下,反而立即传信中土文庙。

天地八方,异象横生,大地震动,多处地面翻拱而起,一条条山脉瞬间轰然倒塌破碎,一尊尊蛰伏已久的远古存在现出庞大身形,好似贬谪人间、获罪刑罚的巨大神灵,终于有了将功补过的机会。它们起身后,随便一脚踩下,就当场踏断山脊,造就出一条峡谷,这些岁月悠久的古老存在,起先略显动作迟缓,只是等到大如深潭的一双眼眸变得金光流转,立即就恢复了几分神性光彩。

此外几处瘴气横生的深渊大泽当中,亦有数尊巍峨身姿重见天日,裹挟着一股股气势磅礴的山河气运,张口一吸气,便能鲸吞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甚至连水运都一并吞咽入腹,瞬间使得大泽干涸、草木枯竭。

冥冥之中,这些或沉睡酣眠或选择冷眼旁观的远古存在,如今不约而同都清楚了一事,若是再有百年的沉寂不作为,就只能是束手待毙,引颈就戮,最终都要被那些外来者一一斩杀、驱逐或是拘押,而在外来者当中,那个身上带着几分熟悉气息的女子剑修最该死,但是那股带有天然压胜的浑厚气息,让绝大多数蛰伏各处的远古余孽都心存忌惮,可当那把仙剑天真远游浩然天下,它们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它们必须打杀宁姚,必须彻底断绝她的大道!绝对不能让宁姚成功跻身天地间的首位飞升境修士!

天地南方,桐叶洲修士要么远远撤离是非之地,抱头鼠窜,只管逃命,要么就是有几位已经身居高位的所谓得道之人,一番推衍,大笑不已。与此同时,一座好不容易打造出仙府山头雏形的抱团修士,几乎人人绝望,其实修士伤亡不大,多是些下五境的蝼蚁,但是刚刚建造起来的祖师堂被一尊莫名其妙的庞然大物横臂一挥,随意打碎,此外方圆数百里的天地灵气、山河气数,都被它凝聚在身,一同搬迁而走。

只是在迁徙路途上,庞然大物的一双金色眼眸盯住一座霞光萦绕、气运浓厚的碍眼山头,稍稍改变路线,狂奔而去,一脚重重踩下,却未能将山水阵法踩碎,它也就不再过多纠缠,只是瞥了眼一位仰头与它对视的年轻修士,继续在大地上飞奔赶路。身高千丈的魁梧身形一步步踩踏大地,每次落地都会引发闷雷阵阵。

那座一脚踩不碎的仙府山头,正是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流霞洲修士蜀中暑亲手打造的超然台。

只是不知为何蜀中暑是从桐叶洲大门来到的第五座天下。如果不是那份邸报泄露天机,无人知晓他是流霞洲天隅洞天的少主。

一个黑衣书生打开手中折扇,和蜀中暑并肩而立,微笑道:“蜀兄,其实咱们可以拦一拦的,好大一桩机缘,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蜀兄与我联手,又占据地利,胜算不小,一旦得手,回报极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一身锦袍法衣如绚烂晚霞的蜀中暑笑道:“我这不是信不过陈稳兄嘛,担心一个不小心,超然台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来自北俱芦洲的陈稳,合拢竹扇,轻轻敲打心口,转头望向那头远古存在的远去身形,眼中满是失落,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条神仙钱溪涧从身边流逝而去,年轻书生伤心道:“见好不收,用人又疑,蜀兄不够豪杰。换成是我的那位好人兄在这里,保证今晚双方就要谈笑风生,坐地分赃。”

蜀中暑问道:“好人兄?陈稳兄似乎对此人颇为看重。”

陈稳点头道:“既并肩作战,一起挣钱,又斗智斗力,总之亦敌亦友,相见十分投缘,不过最后我还是技高一筹,那位好人兄算是我的半个手下败将。”

蜀中暑笑道:“我看未必吧。”

陈稳以折扇轻轻敲脸,委屈道:“好心告诫蜀兄一句啊,在我们北俱芦洲有个习俗,打人半死,也别打脸。”

蜀中暑抬头笑道:“好个太平山女剑仙。”

原来两人言谈之间,桐叶洲本土修士当中只有一位女冠仗剑追逐而去,御剑路过超然台地界边缘,最终硬生生拦阻下了那尊远古余孽的去路。

相较于擅长逃难避祸的桐叶洲修士,扶摇洲修士群居的天地北方,一位浑身帝王气的男子率领聚拢在身边的百余位练气士,与太平山女冠黄庭一般无二,强行拖曳住了一尊远古余孽。在此破境跻身玉璞境的黄庭是纯属无聊,找一场架打,至于扶摇洲这个身披大霜宝甲的纯粹武夫,则是为了挣钱赚气运。

天地西方,一个少年僧人一手托钵,一手持锡杖,轻轻落地,就将一尊远古余孽拘禁在了一座荷池天地中。少年僧人低头望去,掌心佛钵当中,有拇指大小的朵朵荷,至于那尊远古余孽则小如一粒芥子,正在翻江倒海,但依旧徒劳,只是激起些许涟漪而已。

东边,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一位年轻女冠,和两位岁除宫修士在半路碰头,合力追杀其中一尊横空出世的远古余孽。

哪怕如此,依旧有四条漏网之鱼,来到了“剑”字碑地界。

宁姚等候已久,在这之前,四下无人,她一遍又一遍地玩过了跳房子,可还是百无聊赖,于是蹲在地上,找了一大堆差不多大小的石子,一次次手背翻转,抓石子玩。

等到察觉到那些远古余孽的踪迹,宁姚立即站起身,而最先靠近“剑”字碑的那个存在,好似与其余三尊余孽心有感应,并没有着急动手,直到四尊庞然大物各自占据一方,刚好围困住那块石碑,它们这才一起缓缓走向暂时失去仙剑天真的宁姚。

宁姚就由着它们围剿自己,只是脚尖轻点,将一颗颗石子踢飞出去。

她随便瞥了眼其中一尊远古余孽,这得是几千个刚刚练拳的陈平安?宁姚嘴角微微翘起,又迅速被她压下。

宁姚抬起手,一把仙剑出鞘也出匣,被她握在手中。与此同时,再无须与天真问剑的本命飞剑之一斩仙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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