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有望合道天地的飞升境巅峰,舍得阴神和一件最根本的本命物不要,这要是还不大气,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符箓于玄,大有仙气。
白发紫衣的赤脚老人于玄,脚踩那幅太极八卦图,身形一闪而逝,趁着白也心相山河被白莹撞碎天幕之际,由一道缝隙进入门内。老人现出一尊法相,双袖鼓荡,符箓飘散而出,连绵不绝,多如漫天飞雪,先将白莹和开道剑侍一并击退回那座战场遗址,再以半数符箓稳住白也的心相天地,转为自家符阵天地,剩余半数符箓,五八门,千奇百怪。
大地之上,铁骑攒簇,冲锋开阵,天空之上,天女散。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尊金甲傀儡,踏地前冲,声势如雷。一栋栋琼楼玉宇,一处处亭台楼阁,皆有符箓所化的白衣仙师,连同不同术法、攻伐法宝一同如雨落人间。
浩然天下的山上悬案之一是符箓于玄到底炼制了几万张符箓?十数万?数十万?百万?!
与此同时,王座大妖白莹不管如何缩地山河,始终位于八卦阵死门中。任你身处扶摇洲三座大阵天时中,先有白也心相天地,又有符箓天地,再有太极八卦图,一一打消!白莹心情凝重,好死不死是符箓于玄,换成其他中土十人之一,都不至于如此棘手。
白莹不愿泄露根脚,只得学符箓于玄,以量取胜,各展神通,以多对多。
于玄符箓多,白莹就重新将身上法袍显化为枯骨王座,驾驭一支支阴灵大军,和密密麻麻的符箓傀儡在各处战场捉对厮杀。
其实双方所处的整座天地,天上地上皆是战场。
虽然于玄只是牵扯住白莹一头王座,但仍然让白也感到轻松许多。
一来白莹极有可能就是贾生设置的关键后手,再者白也此生,不论剑仙得意还是诗仙失意,从不倚仗他人。故而此次厮杀,是白也第一次与人并肩作战。
除了白莹,其余五头王座大妖都已经脱困,同时现出万丈法相,最后的灵气疯狂聚拢在五处。
天地间,一洲沛然灵气,就此已经干涸殆尽。要么先前被六头王座用来驾驭本命物,要么被白莹云海、仰止龙袍与切韵养剑葫鲸吞。
五座剑阵随之落地,再次将仰止在内的五头王座死死拘押其中。
白也诗无敌。唯有心中诗篇翻尽时,才是白也心神灵气耗竭时。在这之前,诗无敌,剑更无敌。
白也真剑仙也,愧杀多少剑修。
青冥天下。
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天下甲观。
有仙人散发骑鲸归城来,或是身骑黄鹤横空去,有高台老仙忘形骸,楼外道纹水波细细生,有城内古仙人,顶上紫云攒出五岳冠,更有青冥天下最适宜修道的良材美玉,冥冥之中,恍恍惚惚,阴神夜游白玉京,去往五城十二楼,仙人或赐青章玉牒,或抚顶授予长生法。
如今是道老二坐镇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负责去天外天,对付那些杀之不尽的化外天魔,只不过陆沉经常偷偷溜回白玉京就是了。
道老二也懒得多说什么,师尊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当师兄的,说了又没用。其实只有大师兄在的时候,师弟陆沉才稍稍规矩几分。而且那种难得的规矩,并非陆沉出乎本心觉得规矩有多好,而只是敬重大师兄。
陆沉今天又从天外天重返白玉京最高处,双指间拘禁有一头芥子大小的化外天魔。陆沉瞥了眼师兄背后那把无鞘仙剑,笑道:“难不成是要背剑远游浩然天下?白玉京怎么办?师尊可是很久都没来这边坐一坐了,总不能因为你破例。将来大师兄返回白玉京,还差不多。”
道老二身材高大,中年面容,没理睬陆沉的没事找事,只是皱眉问道:“白也早年也曾一心向道,你为何不出手?”
道老二背后长剑微微颤鸣,似乎在与那把隔了一座天下的仙剑太白遥相呼应。
陆沉趴在栏杆上,笑道:“不愿白玉京多出个无趣仙人,不愿故乡少去一位最得意。师弟这个答案,师兄满不满意?”
道老二不再言语。
陆沉沉默片刻,突然笑骂道:“这个孙道长,真是不成体统,回头我去大玄都观大门口骂他去。”
先前大玄都观孙道长破天荒出现在白玉京外,也不看最高处,只是望向白玉京其中一座高城,然后撂下一句“哟,原来白玉京也是有真仙人的”就走了。
浩然天下中土神洲。
龙虎山天师府,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道人,站在一座摘星台上,袖中掐指心算。
身穿一袭天师府最显眼的独有道袍,黄紫之气萦绕道袍,名动天下的羽衣卿相、黄紫贵人。一位背剑小道童凭空出现在摘星台,年轻道士转身打了个稽首,小道童竟是一手负后,面朝那位龙虎山当代大天师,只以单手掐剑诀作为还礼。
第五座天下,飞升城。
宁姚伸手抵住眉心。
宝瓶洲。
金色拱桥上,高大女子横剑在膝,坐在桥栏上,她轻轻挽起青丝。
侍者剑灵?当然不是。剑灵本就是她炼化之物,准确说来,剑灵从来是她,她却从来不是什么剑灵。
她不愿人知晓此事,那么就算是当初最先退出战场的杨老头,都猜测不出真相,齐静春君子之风,不愿在此事上过多推衍,因此一样不知。只有那个昔年还年幼的刘十六,先前被她拽入此地后,才猜出一些端倪,却依然算不得什么真相,刘十六才会有那个“剑侍已死”的疑惑。
她当初去往剑气长城,陈清都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事关重大,又不知道这位前辈到底是怎么想的,故而要装傻些许,配合她一起蒙骗陈平安。哪怕她丢了句“死远点”,陈清都也只能捏着鼻子,当真就走远了点。
若她只是和四把仙剑无异的剑灵之一,是当不起陈清都那个“前辈”称呼的。
万年之前,天庭五位至高神灵之一的持剑者,即是杀力高出天外者。征伐天地四方,获罪神灵与大地妖族的尸骸,在她剑下堆积成山。就连藕福地在内的众多福地洞天,都是被她一剑剑随意斩破的天地碎片。
后来火神驱使荧惑使者,联手水神,一同汇聚天地精华,铸造四剑,皆是仿制这尊神灵之剑。
再后来,就是天上剑术落在人间,分出四脉后,或隐或现,绵延开来,除了剑气长城陈清都这一脉,还有龙虎山天师府一脉,大玄都观道家剑仙一脉,莲佛国那边犹有一脉。
其中被陈清都带去剑气长城的那把破损仙剑,实在不宜再倾力出剑,故而万年以来,其实一直在静待主人的出现。最终苦等万年,终于被陈清都转赠宁姚,或者说剑灵主动相中了宁姚。这也是宁姚为何能够在剑气长城,在剑道一途,如此一骑绝尘的根源所在。所以当初宁姚游历骊珠洞天,不计代价都要开眉心天眼,祭出此剑。她当时才会睁眼一看,要看一看当初由她亲自传给人间陈清都的此脉剑术,万年之后由谁继承了。
昔年河畔议事,老秀才取出的那幅光阴长河图卷,她正是独自站在最远处的那个存在。至于她为何愿意最早传授剑术给人族,又为何愿意与人族站在同一阵营,天晓得。反正在她眼中,昔年众多神灵一样是蝼蚁。所以三千年前,那场造就出一座骊珠洞天的斩龙一役,在她眼中,依旧像是过家家一般可笑。
因为她不是剑灵。
天上天下。她是剑主。
道老二身穿法袍,背仙剑,头戴鱼尾冠。
一旁趴在栏杆上的师弟陆沉则头顶莲冠,肩膀上停着一只黄雀。
昔年白玉京大掌教、道祖首徒,头戴如意冠,悬佩一枚桃符。之所以能够代师收徒,当然是因为道法最近道祖。
道老二此刻背后仙剑颤鸣不止,霞光流溢出鞘,一个个大道显化的金色云篆一一现世,只是金色文字出鞘后,就立即被道老二一身近乎凝为实质的磅礴道法拘束,那些道藏秘录、宝诰青词内容,只能在咫尺之地一一生灭不定,恰如任你溪涧游鱼无数,生死却永远在水中,离不开河床天地,偶有游鱼跳跃出水,不过是得见天地些许真容一瞬间,终究要落回水中。
陆沉打趣道:“师兄杀气这么重,小心惹来大玄都观开启剑阵,来一次问剑白玉京,咱们那位孙道长,可是忍耐师兄很久了。亏得我替师兄找了个小师弟,不然凑齐五百灵官一事,在第五座天下那边,估计要拖延好些年,长则三百年,短则百年,终究不美。”
道老二对此不置可否,白玉京与大玄都观的数千年恩怨,老生常谈,无甚趣味,至于五百灵官归位仙班一事,迟早而已。到时候下个两百年,他统率五百灵官,攻伐天外,那些化外天魔就要真正意义上元气大伤,五百灵官也会更加名副其实。
对待那些好像永远无法赶尽杀绝的化外天魔,白玉京三脉其实早有分歧,道老二这一脉,很简单,主杀。
除了去往天外镇杀天魔,使得一些天魔巨擘不至于滋养壮大,道老二将来还要亲自仗剑横行天下,统率五百灵官耗费五百年光阴,专门斩杀练气士的心魔,要使得那些不计其数的化外天魔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最终迫使化外天魔不得不合而为三,到时候再由他和两位师兄弟各自压胜一位,从此天下太平。此举,要比浩然天下的某人斩尽真龙更加堪称壮举。
至于那个道号山青的小师弟,道老二对其印象一般,不好不坏,凑合。
唯一一件让道老二高看一眼的,就是山青在崭新天下敢主动做事,肯做些道祖关门弟子都当不了护身符的事情。
如今山青在那边,已经使得一家独大的白玉京势力,越发沦为第五座天下的一处道门孤山水,大致形成了白玉京以一敌众,与其余所有宗门对峙的格局,恰恰如此,道老二才觉得不错。
被誉为真无敌的白玉京二掌教,只是冷笑道:“我想要一剑砍掉王座牛刀的头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师尊故意留他一命,以一粒道种紫金莲显化的金甲拘他,迫使他凭借修行积攒一点灵光,自行卸甲,到时候天高地阔,在蛮荒天下说不得就是一方雄主,从此演道万年,几近不朽,不承想他如此不知珍惜福缘,手段下作,要假借白也出剑破开道甲,简直暴殄天物,这般鲁钝之辈,哪来的胆子要做客白玉京。
道老二不管脾气如何,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要比两位师兄弟更加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尊师重道。
“浩然天下的事情,劝师兄还是别掺和了。”陆沉懒洋洋地说道,“兵家初祖当年何等不可匹敌,还不是落得个尸骸被一分为五,不一样死在了他眼中的蝼蚁手中?”
除了尸骸沦为争抢之物,兵家老祖兵解后,将魂魄悉数融入天下武运,为后世纯粹武夫铺出了一条登天道路。这也是为何几座天下,从不刻意牵引武运去留的原因。那位兵家初祖,有登天之功,又有分裂人族之过,却功过不相抵,功德依旧是大功德,所犯过错依旧要受罚万年。
至于当初分走尸骸的五位练气士,搁在当年古战场,其实境界都不高,有人率先取其头颅,其余四位各有所得,是谓老皇历某一页上的“共斩”。
一位小道童从白玉京五城之一的青翠城御风升空,远远悬停云海上,朝高处打了个稽首,他不敢造次,擅自登高。
青翠城作为白玉京五城之一,位于最北面,按照大玄都观孙道长的说法,那啥青翠城的名字,是来自一个“玉皇李子真清脆”的说法,类似道祖种植一颗葫芦藤、化作七枚养剑葫。青翠城道人当然不会承认此事,遂视为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