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人生梦复梦

陈平安转过头说道:“回头我让老聋儿来取你的三钱心头精血。你记得好好酝酿措辞说法,别诓我。先前说了半斤寻常鲜血,你还不答应,我就不明白了,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

陈平安远去之后,老聋儿笑呵呵站在大妖清秋牢外,身边还带着那个浑浑噩噩的少年。少年名为幽郁,名字古怪,据说是少年的传道人,早年在小巷观碑见字,随便取的。另外那个少年则名叫杜山阴。这两个相互间并不认识的少年,对待年轻隐官的态度截然不同,前者对隐官大人敬而远之,后者极其想要成为隐官这样的大人物,做梦都想。

与那光脚徒步而行的年轻人打交道,仙人境大妖清秋十分“随性”,见着了老聋儿之后,便立即退入云雾迷障当中。老聋儿瞥了眼牢内云雾,点头道:“原来这泥鳅还有水中参的说法,能够醒酒,又学到了。”

幽郁轻声道:“隐官大人,学问很大。”

老聋儿笑道:“更记仇。你以后别惹这种读书人。”

王座大妖仰止,旧曳落河主人,正是大妖清秋的主人,那个老婆娘曾在战场上虐杀了一位姓岳的南游剑仙,让隐官在剑气长城身陷被剑修戳脊梁骨的处境。所以年轻隐官先前与那大妖云卿,十分客气,等到见着了曳落河四大凶之一的这条泥鳅,就开始算账了,先收点利息,能挣一点是一点。

幽郁忐忑道:“聋儿爷爷,我见着了隐官大人,都不敢说话,哪会招惹那么一个好似在天上的人物,万万不敢的。何况隐官大人为了剑气长城殚精竭虑,我很敬重。这会儿还后悔胆子太小,没能与他说上句话。”

剑气长城,只说最年轻一辈,每个人眼中的年轻隐官,可能都不一样。

例如姜匀、元造化这些练拳的武夫坯子;在街巷拐角处听二掌柜说山水故事的贫寒孩子;孙藻这样没见过年轻隐官,却听到耳朵起茧子的年幼剑修;再加上幽郁、杜山阴这些年纪不大,却已经可以去城头出剑杀妖的少年少女。

老聋儿说道:“福祸临头汹汹然,没什么敢不敢的。”

幽郁使劲点头:“记下了。”

老聋儿笑道:“不知老大剑仙是怎么想的,就该与那野心勃勃的杜山阴换一换,你去与那酒鬼为伍,应该性情投缘,说不定以后造化就大了。”

幽郁神色黯然,自己的根骨与性情,都太过不堪,应该是让老聋儿前辈失望了。

陈平安还是走走停停,不急不缓,仿佛游山逛水。

那头七尾狐魅手段尽出,在年轻隐官过路之时,短短时间便变换了数种模样,以本来容貌外加障眼法,或是春光乍泄的丰腴妇人,或是淡抹胭脂的妙龄少女,或是娇俏小尼姑,或是神色清冷的女冠妇人,最后甚至连那性别都模糊了,变作清秀少年。她见陈平安只是脚步不停,便干脆褪去了衣裳,裸露了身躯,美若玉人,跪坐在剑光栅栏那边抽泣起来,以求青睐。

陈平安没有理睬,心如止水,作枯骨观。

狐魅犹不死心,等到那个铁石心肠的年轻人侧对牢笼,她一个前扑,双手撑地,嗓音柔腻,如泣如诉,背脊一线,犹如山峦起伏。

陈平安径直远去。走到了倒数第四座囚牢,里面关着一个龙门境修士,擅长隐匿气机,撒手锏是两件皆可束缚飞剑的本命物,是个喜好在战场上虐杀剑修的狠货色。

其实对于这种作为,陈平安谈不上太多喜恶,剑气长城这边,数位剑仙,还有那纳兰彩焕、齐狩,都是出了名的出手狠辣。只不过按照隐官一脉的档案记载,这个出身蛮荒天下大宗门的龙门境修士,在家乡那边,在妖族里边都能以暴虐出名,尤其嗜好购买蛮荒天下被视为“杂种”的修士,还曾与大妖重光所在山头购买过数位女子剑修俘虏,下场如何,可以想象。

陈平安轻声道:“捻芯前辈,帮忙开门。”

牢狱禁制,陈平安知道秘术,却打不开。

女子缝衣人捻芯浮现出身形,剑光栅栏瞬间消失。

陈平安走上前,发现捻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陈平安站在门口,背对惨不忍睹的捻芯,正要说话,捻芯说道:“隐官大人是不是过于高估自己了?还是说碍于颜面,不希望外人瞧见一位儒家门生的残虐手段?没必要。”

陈平安点点头,又卷了一层袖管。

约莫一炷香后,捻芯望向那个蹲在地上的背影。那个龙门境妖族,只剩下一颗头颅还很齐全,脖颈之下,皆烂泥一摊,又不致死,皮肉筋骨魂魄,层层递进,手法悠悠然。

看来年轻隐官在习武一途,很是吃过苦头,极有“久病成医,行家里手”的意思,以至于连那体魄、心智皆足够坚韧的龙门境妖族,都在哀求“杀我杀我”。

陈平安只是剐出了那个妖族的一颗眼珠子,轻轻捏碎,手指在对方额头上擦拭了几下,问道:“这妖族幻化出来的人形,是不是各有各的细微差异?”

捻芯点头道:“不单单是妖族化人有差异,便是我们,研习天下道法,同源不同流,分化出万千支流,能够被誉为‘正宗通天’之法的,都是可以尽可能忽略掉岔路岔流的影响,旁门左道次之,邪道魔道又次之,都可登山,难易不同,高下有别,越是正宗,越能精准把握住人身这座洞天福地的脉络,绕路越少。理由再简单不过,道路宽大,灵气沛然流淌,车水马龙,如同行军,气势就大。若是羊肠小道,崎岖险峻,灵气运转终究有限。只是事无绝对,惊才绝艳之辈,不受此理拘束,小道依旧可登顶。”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那个妖族的额头眉心处,轻轻向下一划,如刀割过,然后轻轻拨开面皮。

捻芯见陈平安动作轻缓且极稳,关键是心境不起半点涟漪,无怨怼,无悲喜,简直就是天生的缝衣人和刽者绝佳人选。

浩然天下罗列出来的十种修士,其中刽者与缝衣人,有诸多异曲同工之妙。

捻芯提醒道:“杀这种体魄孱弱的龙门境,没资格让我动手缝衣。”

陈平安点头道:“知道。只是热热手,因为打算与捻芯前辈学一学缝衣术。”

捻芯摇头道:“奉劝隐官大人不要轻易涉及此道,否则只会被天地憎恶,妨碍大道。武夫成神,剑修登天,才是一位隐官该走的阳关大道。”

陈平安一指戳入妖族修士额头,起身缓缓道:“术法无忌,心定即可。恶人自有恶人磨,恶人只有恶人磨,一字之差,两个说法,前者太无奈,后者太绝对,我觉得都不太对。”

捻芯默然。

陈平安走出牢狱,去往下一处牢笼。

按照避暑行宫档案记载,随心所欲出拳而已。

不同的手法,唯一的相同处,就是会先自报名号——浩然天下,陈平安。

捻芯一直跟在陈平安身后,从头到尾旁观整个过程。

毙命的地仙妖族,捻芯会打开腰悬的绣袋,取出不同的细针、短刀,处理尸体,陈平安就站在一旁观摩。

捻芯的阴神出窍,十分诡谲,阴神已经小若芥子,细微不可见,还要手持一根更小的本命物绣针。

陈平安在面对一个金丹境兵家妖族的时候,任由对方全力出手,全不还手。

与一个金丹境剑修对峙的时候,捻芯惊讶地发现年轻隐官凭空消失,似乎隔绝出了一座小天地。

撤掉飞剑的本命神通后,陈平安在看捻芯处理尸体的时候,问道:“捻芯前辈,缝衣人在内的那十种练气士,前辈亲眼见识过几种?”

捻芯手上动作不停,娴熟拣选筋髓,抽筋敲骨,行云流水,只是与赏心悦目关系不大。

捻芯与陈平安说了些避暑行宫都没有文字记载的秘事。那些携带龙王篓捕捉疲蛟、窃取水运的南海独骑郎,它们所侍奉的君主,是一头与外姓大天师火龙真人交过手的大妖,就连实力略胜一筹的火龙真人,叩关十年,都无法破开海底那座名为渌水坑的上古山水大阵。传闻那座遗址,曾是远古水神的主要行宫之一。

陈平安听到这里,说道:“火龙真人确实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世外高人。”

捻芯没有抬头,随口问道:“隐官大人与火龙真人见过?”

她正在“雕琢”禁锢住那颗被年轻隐官剖开胸膛的心脏,以及一颗悬在旁边的妖族金丹。

捻芯的细微阴神,在穿针引线。

陈平安嗯了一声。

捻芯抬起头,停下手上动作:“火龙真人,正是杀我师父之人。”

陈平安没有接话:“劳烦前辈继续。浩然天下的过往恩仇,我不感兴趣。”

捻芯视线犹在陈平安身上,她的眼神越发炙热几分。

陈平安认命,当然不能只许自己与大妖清秋讨债,也要容得捻芯在自己身上算账。

捻芯继续说那些古怪事。

兴许是久居牢狱数百年,难得遇到个大活人,这位缝衣人并不吝啬言语。

那些炼化坟茔古墓、引发阴兵过境的“过客”,境界高者,一旦扯开本命幡子,孤注一掷,能够改天换地,将千里之地直接变成阴冥之所。

还有那艳尸,媚术犹胜狐魅,半人半鬼,神仙难察觉,最是喜欢淫乱宫闱。只是艳尸极少现身,但是每次行踪败露之前,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许多事迹。

又有那山上的采贼,专门捕杀草木卉精魅,炼化为丹药。十二炼小丹,若是捕捉到了一百零八头木精怪,便炼为大丹,手段极为歹毒,功效却又惊人,与那百福地是生死大敌。相传采贼这一脉的开山鼻祖,与那百福地的天下主曾有一桩隐晦情仇。许多道貌岸然的谱牒仙师,名义上铲除,实则收为供奉,财源广开,日进斗金。

陈平安听到这里,好奇问道:“百福地的那些神女,当真有远古卉真灵,夹杂其中?”

因为想起了骸骨滩壁画城的天官神女。

捻芯点头道:“我曾经抓到过一个元婴境的采贼,拿去百福地,换来了一件关键法宝。可以确定那四位命主神,确实岁月悠久,反而是福地主,属于后来者居上。”

说到这里,捻芯瞥了眼陈平安:“归功于读书人的传世诗篇。”

陈平安微笑道:“吟诗行文,一向是我不擅长之事,看来注定与百福地无缘了。”

捻芯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言语:“你确定能够活着回到浩然天下?”

陈平安说道:“争取。”

捻芯继续说那瘟神,其实谈不上太过纯粹的正邪,天生的可怜人,神憎鬼厌之物,被大道压胜,几乎人人命不由己。要么被正道练气士关押,一辈子与世隔绝,要么从小就被邪道修士豢养起来,作为傀儡帮凶,小则威胁朝廷官府,充当摇钱树,一旦被丢到战场上,杀力极大,后患无穷,瘟疫蔓延,生灵涂炭,百年之内寸草不生,瘴气横生。

还有那鸠仙,顾名思义,擅长鸠占鹊巢,世间任何练气士,都可以被他们拿来当作鹊巢,将芥子念头如种子般根植于他人心窍,神不知鬼不觉。

犹有一种渡师,擅自往来于阳间阴冥,最是隐秘。

还有那讨债鬼,专门针对那些市井乡野村落的痴傻之人,能够将业障转嫁给敌对之人,还会偷偷收拢家族、寺庙的香火。

最后是那卖镜人,游历四方,专门捕捉、炼化凡夫俗子的影子,肆意拘人魂魄,定人命数,削人福缘化为己用。

关于卖镜人,捻芯还说了个不知真假的传闻。浩然天下历史上曾经有位天赋异禀的卖镜人,试图将那荧荧明月炼化为开妆镜。一旦做成了,一座天下,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修道之人,皆要仰视“镜面”,后果可想而知。

听完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山上内幕,陈平安轻声感慨道:“得道之人,寿命长久,只要愿意四处走动,缩地山河,总有见不完的奇人怪事。”

双方言谈之间,陈平安也见识到了捻芯的本命物,是她那尊阴神所持有的十根绣针,有极其纤细的七彩莹光拖曳在针尾处,刚好分别针对三魂七魄。

捻芯做完了手头事,出窍阴神返回,起身说道:“我粗略算了一下,六十多个妖族,如果你都能杀了,我可以为你缝补三十二处,你是纯粹武夫,故而手心掌纹、手背、五指,皆要大动。面目窍穴,以一双眼珠为主,心口自然是重头戏,我会以针线贯穿,绞心一番,可能耗时会有点久,背部以脊柱为主,在剥皮之后,我要将整条脊柱扯出寸余高度,这些倒还好说,三魂七魄,才是关键,而且缝补穿衣之后,才是真正吃苦的开始。事先说好,以上五境大妖作嫁衣裳,你境界不够高,意外就会多些,三魂七魄皆点灯,莫说是出拳、走动,便是稍稍心动,灯芯一晃,就要心神不定。”

说到这里,捻芯扯了扯嘴角:“不过隐官大人先前有‘心定’一说,想来应该是不怕的。”

陈平安面无表情。

捻芯点点头,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然后只见陈平安拿起养剑葫,喝了一大口酒。

陈平安与捻芯走到一处牢笼,一个中年男子盘腿而坐,呼吸几无,枯瘦如柴,皮包骨头,但是拳意昂然,丝丝缕缕凝为实质的拳意,如无数细小蛟龙,盘踞于人身山脉。货真价实的远游境。

在陈平安来到剑气长城之前的战事当中,这个蛮荒天下的纯粹武夫拳杀剑修六人,其中地仙剑修一人。

男人睁开眼睛,问道:“杀我来了?”

陈平安点头。

男人瞥了眼陈平安身后的缝衣人捻芯,淡然道:“自取头颅。”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婆娘,他自知不敌,女子手段阴狠,害他遭过不少罪。

陈平安说道:“问拳一场,分出生死。”

男人讥笑道:“一个剑气长城的纯粹武夫,要拿我当磨刀石?我怕一拳下去,你就要抱着那个娘们的腰肢喊疼。哈哈,可惜这娘们的模样,实在不算俏。”

陈平安说道:“捻芯前辈,关上牢门。等死了一个,再打开。”

捻芯关上大门,出现了一道道剑光栅栏,牢笼之内,是两名武夫。

男人站起身:“倒是爽利。”

陈平安抱拳道:“浩然天下,陈平安。”

男人微愣,抱拳道:“蛮荒天下金溪城虹饮。”

一个远游境,一个金身境瓶颈,几乎同时出拳。牢笼之内,拳罡汹涌。转瞬之间便相互递出十数拳,陈平安多是以拳脚消解对方拳路,守多攻少,最终被虹饮一腿扫中腰部,双脚依旧扎根大地,只是横移出去一丈有余。虹饮一脚蹬地,欺身而近,却被陈平安侧身,一脚抬起,屈膝蹬中腹部,力道更换,竟是直接一腿将其压在地上。

陈平安没有顺势追击,反而后撤两步,单手负后,一手变拳为掌,放在身前。拳架微微下沉,一身拳意却在缓缓抬升。

并无大碍的虹饮一掌拍地,翻转起身,问道:“这是收手了?”

陈平安说道:“我知道你的根脚,你却不知我的底细,所以由着你试探一番,从现在起,再让你出百拳,试我拳轻拳重,在那之后……”

虹饮拧转手腕,脊骨和肋骨在内的全身关节,如鳌鱼翻背,拳罡炸开,神意倾泻。

先前出拳换招,确实心存试探,此时虹饮笑道:“你这说法,真要有底气的话,得是九境才行。”

虹饮只听说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受限于先天体魄的缘故,都是些纸糊货色。

陈平安摇头道:“我尚未远游境。不过在战场上,杀了侯夔门,就是代价不小,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但是和你直说,我与人对敌,受伤不受伤,从来无碍。”

虹饮缓缓而行,陈平安只是站在原地,就连视线都没有偏移,任由虹饮走出一条距离不长的弧形路线。

虹饮作为极为强势的远游境,自然听说过那个穿着打扮十分哨的侯夔门。虹饮不曾见过侯夔门,只是有所耳闻,侯夔门喜好披挂鲜红甲胄,头戴凤翅紫金冠,两根翎子极长,全身上下,皆是重宝。所以虹饮心中对侯夔门颇不以为然,身为纯粹武夫,就该身无外物,唯有双拳而已,比如眼前这个光脚卷袖的年轻人,清清爽爽,很纯粹。

虹饮问道:“浩然天下武夫的捉对厮杀,难不成都像你这样,还得先说明白了再出手?有这古怪讲究?”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让你在死前出拳痛快些。”

停顿片刻,陈平安还是坦诚相待:“你太久没有出手,拳脚生疏,心中又太过顾忌牢笼外的女子,拳意远远未至巅峰。我随便几拳打死你,有何意义。”

虹饮不再言语。

武夫问拳,道理大小,只看拳头重不重,拳法高不高。

此后百拳之内,虹饮出拳迅猛,气势如鲸吞饮虹,无愧名字。

一记膝撞砸中陈平安胸膛,陈平安倒滑出去十数步,仅是摆出一个拳架却未出拳,一条脊柱如龙脉大震,便卸去了所有劲道。

虹饮一拳同时狠狠捶中陈平安肩头,趁着陈平安身形倾斜、拳意微滞的间隙,虹饮自身拳意暴涨,贴身一撞,打得陈平安差点撞到了剑光栅栏上。但是陈平安的眼神、脸色,以至于拳意,近乎死寂,纹丝不动。

虹饮最后一腿扫中陈平安脖颈,打得陈平安身形倒转几圈,最后竟是一掌撑在地上,头朝地脚朝天,身形静止不动,紧闭双目,左手则在身前掐剑诀。

百拳之中的最后数拳,虹饮身形拧转,长臂挥动,打得陈平安横飞出去。陈平安气沉下坠,双指点地,几次翻转,皆是如此,不断更换落地位置,刚好躲过了虹饮扑杀而至的数拳,最后飘然站定,刚好位于虹饮和捻芯之间的那条直线之上。

切磋百拳,已经结束,虹饮不是不想着瞬间分出生死,而是武夫的直觉,让他不敢再随便近身陈平安。

虹饮停下脚步,大感意外,捻芯也十分好奇。

捻芯作为金甲洲半个野修出身的练气士,行走四方数百年,又是专门寻觅好“绸缎”的缝衣人,对于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很不陌生,便是与九境武夫,也有过一场狭路相逢的急促厮杀。

什么时候一个不过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就有此宗师气度了?而且捻芯见过的远游境武夫和山巅境大宗师,大多气势凌人,即便神华内敛,拳意得法,返璞归真,可一旦出拳厮杀,亦是山崩地裂的豪杰气概,绝无陈平安这种出拳的……散淡、从容。

此后双方问拳,捻芯发现一些端倪,陈平安的选择更是古怪,好似改变了主意。

虹饮打得十分酣畅淋漓,陈平安依旧是点到为止,只是躲避极少,以格挡为主。

约莫半炷香后,虹饮蓦然收拳,疑惑道:“我已换了两口武夫真气,你始终是以一气对敌?”

陈平安用拇指擦拭掉嘴角血迹,答非所问:“我过两天再来找你切磋。”

虹饮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瞧不起金溪城虹饮就算了,武夫技不如人,当不起敌手敬佩,可你陈平安难不成瞧不起武夫?!”

陈平安沉默片刻,点头道:“前辈有理。”

陈平安终于换了口纯粹真气,外在拳架看似松垮,猿猴之形,内里校大龙,以种秋“顶峰”拳架撑起,直接以神人擂鼓式起手。

武夫虹饮,临死之前,神色如那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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