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师徒练拳

李二瞥了眼那盘故意被放在陈平安手边的菜,结果发现媳妇瞥了眼自己,李二便懂了,这盘冬笋炒肉,没他事儿。

桌上荤菜硬菜都在陈平安那边,李二这边都是些清汤寡水的素菜,李二抿了口酒,笑了笑,其实这副光景不陌生。

李槐没出门求学远游的那些年,家里一直是这个样子。

李槐留在大隋书院读书做学问,他们仨搬到了北俱芦洲狮子峰山脚,哪怕李柳经常下山,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没李槐在那儿闹腾,李二总觉得少了点滋味。李二倒是没有半点重男轻女,这与女儿李柳是什么人,也没关系。李二这么些年来,对李柳就一个要求,外边的事情外边解决,别带到家里来,当然,女婿可以例外。

陈平安喝得七八成醉,不至于说话都牙齿打架,走路也无碍,自己离开八仙桌和正屋,去了李槐的屋子休息,脱了靴子,轻轻躺下,闭上眼睛,突然坐起身,将床边靴子拨转方向,靴尖朝里,这才继续躺下安稳睡觉。原来是想念家乡落魄山和自己的开山大弟子了。

李二忙着收拾碗筷,妇人还坐在原地,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李二,你觉得陈平安这孩子,怎么样?”

李二笑道:“好啊。”

不然当年汉子就不会想着将那龙王篓和金色鲤鱼,私自卖给陈平安。为此在杨家铺子还挨了一顿训。

妇人小声道:“你觉得这孩子瞧得上咱们家闺女吗?”

李二停下手上动作,无奈道:“这也不是瞧不瞧得上眼的事情啊,陈平安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妇人大失所望:“咱们闺女没福气啊。”

李二笑着不说话。

妇人一拍桌子,恼火道:“笑什么笑,李柳到底是不是你亲生闺女?是我偷汉子来的不成?”

李二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道:“说什么混话。”

妇人哀怨道:“闺女缺心眼,当爹的没出息,还不上心,咱们闺女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投胎到了家里来吃苦。难不成李槐将来养爹养娘养媳妇,到头来连嫁了人的姐姐也要照顾一辈子?”

李二好奇问道:“跟李槐一个学塾念书的董水井和林守一,不都从小就喜欢咱们闺女,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在意。还有上次那个和咱们走了一路的读书人,你不也觉得其实瞅着不错?”

妇人摇摇头:“那可不一样,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陈平安最像学塾的齐先生。道理我是讲不出半个,可我看人很准的。”

李二不再说话,点了点头,继续收拾碗筷。

他媳妇上一次让自己敞开了喝酒,便是齐先生登门。

妇人试探性问道:“咱们闺女真没有机会了?”

李二便有些心虚,接下来这一通喂拳,让陈平安吃饱撑死,估计有机会也没机会了吧?

第二天,天微微亮,陈平安就起了床,帮着挑水而返,水井那边,街坊邻里一问,便说是李家的远房亲戚。然后李二就带着陈平安出门去往狮子峰,跟妇人说是去山上逛逛。妇人眉开眼笑,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说什么。李二便有些迷糊,不晓得这有什么算盘可打。

李二带着陈平安直奔狮子峰祖师堂。

一路上闲聊,关于郑大风如今在落魄山看门的事情,李二跟陈平安道了一声谢。陈平安说没什么。

李二却说就郑大风那脾气,搁在以往,在外乡成了个废人,肯定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杨家铺子,混吃等死,这辈子就算真的完了。那么一辈子就会潦潦草草,最终师父他老人家,没把郑大风当徒弟正眼看过一次,郑大风也一辈子没敢将自己当弟子看待。如今的局面,落魄归落魄,师徒却已是师徒,大不一样。

陈平安其实一直觉得这个李叔叔,是天底下活得最明白的那种人。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狮子峰山主黄采,是一个有神仙气度的老仙师。

黄采在北俱芦洲的元婴修士当中,是出了名的能打。

李二没有客套寒暄,直接让这个大名鼎鼎的老元婴修士封山。黄采二话不说,就立即传令下去,让狮子峰封禁山头,而且也未提何时开山。

对于一座仙家山头而言,封山是一等一的大事。要么是大敌当前,要么是老祖闭关破境。

李二又递给毕恭毕敬的狮子峰老山主一张纸,让黄采按照纸上所写去抓药。黄采依旧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看待那个年轻外乡人的眼神,有些古怪。

若说陈平安在山脚铺子那边有些灯下黑,这会儿和外人打交道,立即就开了窍,不过也未多解释什么。一切等李柳回了狮子峰再说。

李二带着陈平安去了趟狮子峰山巅的一处古老府邸大门,此处是狮子峰开山老祖早年的修道之地,老祖兵解离世后,便再未打开过,李柳重返狮子峰后,才重开府门。里边别有洞天,哪怕是黄采都没资格涉足半步。陈平安步入其中,发现竟然是一条溶洞水路,过了府门那道山水禁制,就是一处渡口,流水碧绿幽幽,有小舟靠岸,李二亲自撑篙前行,洞府之中,既无日月之辉,也没有仙家萤石、烛火,依旧光亮如昼。

小舟行出十数里后,视野豁然开朗,远处竟有一面大如湖泊的古怪镜子,微微低于湖面,四面八方的流水倾泻其中,便不见踪迹。

李二解释道:“这面镜子,是一处古老洞天的入口,有人不太喜欢那座洞天,就打造了这座阵法,一直以大水浇灌。这镜面相当坚韧,寻常‘气盛’的十境拳头,都不济事,哪怕我曾经以‘归真’八十拳,将其打碎了片刻,依旧会恢复如初。据说只有十境最后一重境界的‘神到’,才能彻底破开镜面,我还需要打磨拳意很久,才有机会跻身‘神到’至境。在那之后,才算破了武道断头路,走上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登天之路。”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道:“这么珍稀的一件仙家至宝,彻底打碎了多可惜。”

至于武夫十境的三重境界,听说过了,记住就行。

李二笑道:“到了能够用一双拳头打破镜子的时候,你才有资格来说可惜不可惜。”

陈平安觉得这一刻,身边所站之人,不再是李二,而是一个十境武夫。

身边已经没有了李二身影,陈平安心知不妙,果不其然,毫无征兆,一记横扫从背后而至。

陈平安身形看似垮塌,拳意收敛,整个人不讲究什么风范不风范,试图向前扑出去,不承想依旧被一脚迅猛踹中后腰,咔嚓作响如一连串爆竹炸响,能够将寻常金身境武夫体魄视为纸糊泥塑的陈平安,就那么被一脚踹得如同拉开的弓弦。砰然一声过后,照理而言,陈平安就要被一脚踹得飞出数十丈,但是李二出拳远远快过陈平安身形去势,站在陈平安身侧,一拳劈下,砸在向后仰去的陈平安胸口。这一拳,打得陈平安后背当场贴地坠去。

李二一脚伸出,脚踝一拧,将砸在自己脚背上的陈平安,随随便便挑到了镜面之上。

只觉得一口纯粹真气差点就要崩散的陈平安,重重摔在镜面上,蹦跳了几下,手掌猛然一拍镜面,飘转起身站定,依旧忍不住大口呕血。

李二依旧站在小舟之上,人与小舟,皆纹丝不动,这个汉子缓缓说道:“小心点,我这人出拳,没个轻重,当年我和宋长镜同样是九境巅峰,在骊珠洞天那场架,打得痛快了,就差点不小心打死他。”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见李二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便轻轻卷起袖子,脚尖轻轻拧了拧镜面,果然坚实异常,就跟走惯了泥瓶巷泥路,再走在福禄街桃叶巷的青石大街,是一种感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挨了李二一拳是一种疼,随后撞在了镜面之上,又是一种火上浇油的疼,比撞在落魄山竹楼地面、墙壁之上,更要遭殃。

陈平安身形摇摇晃晃,苦笑问道:“李叔叔,就一直是九境出拳吗?”

李二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不等陈平安心里边稍稍好受点,李二就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十境的。”

就凭这小子喊自己这一声李叔叔,就不能让陈平安白喊。李二觉得做人得厚道。

茶余饭后的酒桌上,北俱芦洲山上最近又有一桩天大的热闹可讲了。

清凉宗宗主贺小凉,在返回宗门途中,莫名其妙地与那个痴情种徐铉起了天大的冲突。

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道侣,非但没有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且不知道徐铉说了什么,贺小凉竟是大打出手。在翎王朝一处僻静山野,双方圈定地界后,贺小凉和徐铉打得方圆百里山河变色,千里山水灵气无比紊乱。

徐铉身受重伤,远遁而走,贺小凉直接斩杀了他那两个贴身婢女,两个年轻金丹女修就此香消玉殒,贺小凉还将那两把名为咳珠、符劾的刀剑,争抢入手,带去了清凉宗,然后将两件至宝随手丢在了山门外。这个女子宗主放出话去,让徐铉有本事就来自取,若是本事不济,又胆子不够,大可以让师父白裳来取走刀剑。

徐铉返回山头后,闭关疗伤,传闻原本板上钉钉的跻身上五境一事,需要耽搁至少十年,如此一来,一旦刘景龙破境,又能够扛下郦采、董铸在内的三次问剑,徐铉不光是境界修为要慢于太徽剑宗刘景龙十年,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一、仅次于林素的徐铉,也会和刘景龙交换座椅位置。

因此北地第一大剑仙白裳,没有坐视不管,但是也没有仗着剑仙身份和仙人境境界,前往清凉宗向贺小凉兴师问罪,白裳只说了一句话,他白裳在北俱芦洲一日,贺小凉就休想跻身飞升境。

两座本该有望联姻的宗门,至此结下死仇。琼林宗在内的许多墙头草,开始和清凉宗断绝往来,许多商贸往来,更是多有刁难。

翎王朝韩氏皇帝在内的诸多山下世俗势力,开始暗中反悔,许多原本打算送往清凉宗修行的修道坯子,哪怕路程走了一半,也都打道回府。

清凉宗周边的许多仙家山头,也开始有意无意疏远那座本就根基未稳的清凉宗,严令自家山头修士,不许和清凉宗有太多牵扯。

天君谢实的一个嫡传弟子,气势汹汹亲自走了一趟清凉宗,结果贺小凉不识大体,原本关系莫逆的双方,闹得不欢而散。之后,清凉宗就越发显得茕茕孑立,四面八方无援手,盟友不再是盟友,不是盟友的,更成为一个个潜在的敌对势力,不断使小绊子,没有人认为一个彻底惹恼了大剑仙白裳的新兴宗门,可以在北俱芦洲风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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