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剑气如虹人在天

第 剑气如虹人在天

斜风细雨。

东宝瓶洲中部彩衣国,临近胭脂郡的一座山坳内,有一位青年青衫客,戴了一顶斗笠,背剑南下。

年轻剑客这次游历彩衣国,依旧是走过那片熟悉的低矮山脉,比起当年跟张山峰一起游历时好似生机断绝的鬼蜮之地,如今再无半点阴煞气息,虽说不是什么灵气充沛的山水形胜之地,但终究青山绿水,远胜往昔。

年轻剑客凭着记忆一路前行,终于在夜幕中,来到一处熟悉的古宅,虽然还是有两座石狮子坐镇大门,但略有变化,如今悬挂了春联,也张贴上了彩绘门神。

敲门过后,耐心等待。

一位老妪弯着腰,手持一盏灯笼,有些吃力地打开大门,看见一位摘下斗笠、笑脸灿烂的年轻男子,个儿挺高,就是有些瘦,还背着把剑,瞧着像是位远游至此的外乡游侠。

老妪脸色惨白,大晚上的,委实吓人。

她尽量不吓着访客,毕竟如今宅子已经渡过难关不说,还因祸得福,便无需故意吓退凡夫俗子了,免得他们被牵连。

老妪轻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借宿?”

年轻人笑道:“不但要借宿,还要讨酒喝,用一大碗冬笋炒肉做下酒菜。”

老妪愣了愣,然后一下子就热泪盈眶,颤声问道:“可是陈公子?”

来者正是独自南下的陈平安。

陈平安微笑道:“老嬷嬷如今身体可好?”

老妪赶紧一把抓住陈平安的手,好像是怕这个大恩人见了面就走,手持灯笼的那只手轻轻抬起,以干枯手背擦拭泪水,神色激动道:“怎么这么久才来,这都多少年了?陈公子再不来,我这把身子骨,就真撑不住了,还怎么给恩人下厨烧菜?酒,有,都给陈公子余着呢,这么多年不来,年年余着,怎么喝都管够……”

陈平安将那顶斗笠夹在腋下,双手轻轻握住老妪的手,愧疚道:“老嬷嬷,是我来晚了。”

老妪赶紧转头喊道:“老爷,夫人,陈公子来啦,真的来了。”

当年为了给妻子续命而不惜沦为伥鬼的男子,身穿一袭儒衫,与一位神色光彩的妇人快步赶到门口。

夫妇二人,见着了陈平安,就要跪地磕头。千言万语,都无以报答当年大恩。

陈平安想要去阻拦两人,却被老妪死死攥紧手臂,显然是一定要陈平安受此大礼。

陈平安只得作罢。

杨晃和妻子莺莺站起身,老妪这才松开手。

杨晃和妻子相视一笑。

曾经的少年郎,一眨眼工夫,如今竟是一位年轻公子了,就是瞧着有些清瘦憔悴,不过更像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仙了,真好。

一行人走入宅子,陈平安自然而然帮着老妪关上大门,杨晃和妻子会心一笑。被抢了本分事的老妪还有些埋怨,说这些不用费几两气力的粗活儿,哪里需要劳驾陈公子。

老妪说要去灶房生火,做顿宵夜。陈平安说太晚了,明天再说。老妪却不答应,妇人说她也要亲手炒几个小菜,就当是招待不周,勉强算是给陈公子接风洗尘。

杨晃拉着陈平安去了熟悉的厅堂坐着,一路上说了陈平安当年离去后的情景。

都是好事。

当年差点坠入魔道的杨晃,现在得以重返修行之路,虽然说大道被耽搁之后,注定没了锦绣前程,但是现在比起先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伥鬼,实在是天地之别。须知杨晃原本在神诰宗内,是被当做未来的金丹地仙而被宗门重点栽培,后来为了一个情关,主动舍弃大道。此间得失,杨晃甘苦自知,从无后悔便是。

至于原本被“拘押”在绣楼上的妻子,更是得以恢复容颜,并且在修行路上,比丈夫杨晃要幸运,还破了一境,于是如今已经能够将本体真身滞留后院绣楼,以阴神夜游,便是春游踏秋都无碍,与世俗妇人并无两样,再不用日日夜夜饱受天地罡风吹拂和神魂激荡的煎熬。

杨晃问了一些年轻道士张山峰和大髯刀客徐远霞的事情,陈平安一一说了。

陈平安也问了些胭脂郡城太守以及其子刘高华的近况,杨晃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一遍。

刘太守前几年高升,去了彩衣国清州担任刺史,成了一位封疆大吏,可谓光耀门楣。再就是他的女儿,如今已经是神诰宗的嫡传弟子,刘太守能够升任刺史,未必与此没有关系。

至于刘高华,这些年里,还主动来了宅子两次。比起以前的浪荡,喜欢借口纵情于山水,不愿意考取功名,如今收了性子,只不过先前一场会试成绩不佳,还只是个举人身份。所以第二次来宅子,喝了不少愁酒,牢骚多多,说他爹发话了,若是考不中进士,娶个媳妇回家也成。

陈平安还问了那位修道之人渔翁先生的事情。杨晃说,巧了,这位老先生刚刚从京城游历归来,就在胭脂郡城,而且听说收取了一个名叫赵鸾的女弟子,资质极佳。不过福祸相依,老先生也有些烦心事,据说是彩衣国一位山上的仙师领袖,也相中了赵鸾,希望老先生能够让出弟子,许诺重礼,还愿意邀请渔翁先生作为山门供奉,只是老先生都没有答应。

陈平安安安静静听到这里,问道:“这位仙师,风评如何,又是什么境界?”

杨晃虽说成为伥鬼那么多年,伤了魂魄根本和修道根基,可毕竟是一位从神诰宗走出来的天之骄子,加上如今再无丝毫负担,故而论及彩衣国的一国仙师执牛耳者,仍是没有什么忌惮,笑道:“大概是因为前几年跻身了龙门境,所以就有些得意忘形,山门上下,跟着浮躁起来。又大肆收取新进弟子,良莠不齐,本来还算口碑不错的门派,不比当年了。”

陈平安点点头,道:“明白了,我再多打听打听。”

杨晃笑道:“我这些说法,本就是道听途说而来,做不得准。”

酒菜端上桌。酒是费了很多心思的自酿醇酒,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

妇人和老妪都落座,这栋宅子,没那么多古板讲究。

兴许是想着陈平安多喝点,老妪给老爷夫人拿的都是彩衣国特色酒杯,唯独给陈平安拿来一只大酒碗。

杨晃又毕恭毕敬起身,给陈平安敬酒,妻子莺莺和老妪也一并起身。

陈平安只得手持酒碗,跟着起身,无奈道:“再这样,我下次真不敢来做客了。”

杨晃一饮而尽后,玩笑道:“等恩公下次来了再说。”

陈平安一口喝完碗中酒水,老妪急了,怕他喝太快,容易伤身子,赶紧劝说道:“喝慢点,喝慢点,酒又跑不出碗。”

陈平安笑道:“老嬷嬷,我这会儿酒量不差的,今儿高兴,多喝点,大不了喝醉了,倒头就睡。”

老妪一边给陈平安碗里倒酒,一边依旧念叨道:“酒量再好,还是要喝慢些。喝慢些,就能多喝一些。”

陈平安点头道:“好,那我喝慢点,听老嬷嬷的。”

陈平安大致说了自己的远游历程,说离开彩衣国去了梳水国,然后就乘坐仙家渡船,沿着那条走龙道,去了老龙城,再乘坐跨洲渡船,去了趟倒悬山,没有直接回东宝瓶洲,而是先去了桐叶洲,再回到老龙城,去了趟青鸾国后,才回的家乡。其中剑气长城与书简湖,陈平安犹豫之后,就没有提及。在这期间,拣选一些趣闻趣事说给他们听,杨晃和妇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出身宗字头山头的杨晃,更知道跨洲远游的不易。至于老妪,可能不管陈平安是说那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还是市井小巷的鸡毛蒜皮,她都爱听。

这一晚陈平安喝了足足两斤多酒,不算少,他这次还是睡在上次借宿的屋子里。

第二天陈平安多是陪着老妪晒太阳,闲聊。本该第三天就动身启程的陈平安,在老妪极力挽留下,又多待了一天。

拂晓时分,秋雨绵绵。

陈平安戴上斗笠,在古宅门口与三人告别。

拗不过老妪说秋雨瞅着小,其实也伤身子,一定要陈平安披上青蓑衣,陈平安便只好穿上。至于那只当年泄露“剑仙”身份的养剑葫,自然是给老妪装满了自酿酒水。

离别之前,老妪又站在屋檐下,握住陈平安的手,道:“别嫌老嬷嬷话多嘴碎,以后就不愿意来了。”

陈平安轻声道:“怎么会,我好酒又嘴馋。老嬷嬷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想了多少次这儿的酒菜。”

老嬷嬷低头抹泪,道:“这就好,这就好。”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轻声告辞,缓缓离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年轻剑客转过身,倒退而行,与老妪和那对夫妇挥手作别。

老妪喊道:“陈公子,下次可别忘了,记得带上那位宁姑娘,一起来这儿做客!”

陈平安微微脸红,高声道:“好嘞!”

雨幕中,竹斗笠,青蓑衣,年轻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老妪感伤不已。杨晃担心她耐不住这阵秋雨寒气,就让她先回去,但老妪还是等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年轻人的身影,这才返回宅子。

莺莺嗓音轻柔,轻轻喊了一声:“夫君?”

然后她便有些羞愧,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致歉道:“夫君莫怪莺莺俗气市侩。”

她心中那个念头,随即烟消云散,喃喃道:“哪里好让陈公子分心这些琐事,夫君做得好,半点不提。我们确实不该如此人心不足的。”

杨晃握住她的一只手,笑道:“你也是为我好。”

莺莺突然心情好了起来,笑道:“夫君,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对吧?”

杨晃说道:“别的好人,我不敢确定,但是我希望陈平安一定如此。”

莺莺嫣然一笑,道:“突然觉得陈公子只是来家中做客喝酒,就很开心了。”

杨晃“嗯”了一声,感慨道:“入秋时节,却如沐春风。”

雨幕中。

陈平安稍稍绕路,来到了一座彩衣国朝廷新晋纳入山水谱牒的山神庙外,大踏步走入其中。

秋收时节,又是一大早,在一座淫祠废墟上建造出来的山神庙,便没有什么香客。

陈平安摘了斗笠,甩了甩雨珠,跨过门槛,不再刻意遮掩拳意与气机。

本地山神立即现出金身,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披甲武将,他从彩绘神像当中走出,惴惴不安,抱拳行礼道:“小神拜见仙师。”

陈平安微笑道:“多有叨扰,我来此就是想要问一问,附近一带的仙家山头,可有修士觊觎那栋宅子的灵气?”

既不是彩衣国官话,也不是东宝瓶洲雅言,而是大骊官话。

如今大骊官话,是所有东宝瓶洲中部山水神祇必须熟稔的。山神笑容尴尬,正要酝酿一番得体的措辞,不承想那个气象吓人的年轻剑仙,已经重新戴上斗笠,道:“那就有劳山神老爷照拂一二。”

这尊山神只觉得鬼关门打了个转儿,立即沉声道:“不敢说什么照拂,仙师只管放心,小神与杨晃夫妇可谓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小神心里有数。”

陈平安抱拳,离去前,笑着提醒道:“就当我没来过。”

这位被彩衣国朝廷正统敕封,负责坐镇这块风水宝地的新山神,赶紧点头,心中了然。如果不够聪明,光靠生前功勋和死后阴德,是没本事争抢到这块香饽饽的。神祇统辖一地山水,实则与官场攀爬无异。

陈平安离开山神庙。

山神在大殿内徘徊,最后打定主意,那栋宅子以后就不去招惹了,灵气再多,也不是他可以分一杯羹的。

陈平安去了彩衣国胭脂郡,在城门那边递交关牒,是一份让魏檗弄来的崭新户籍谱牒,他的身份当然还是大骊龙泉郡人氏。

一路询问,总算问出了渔翁先生的宅子所在地——一条唯有雨声的静谧小巷。

陈平安叩响门环。

很快走出一位神色木讷的瘦高少年,见到了陈平安后,少年犹豫不决,似乎不敢确定陈平安的身份。

陈平安笑着打招呼道:“赵树下。”

少年惊喜道:“陈先生!”

少年正是当年那个手持柴刀死死护住一个小女孩的赵树下。

陈平安点点头,打量了一下高瘦少年,拳意不多,却纯粹,暂时应该是三境武夫,但是距离破境,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不是岑鸳机那种能够让人一眼看穿的武学坯子,但是陈平安反而更喜欢赵树下的这份“意思”,看来这些年来,赵树下“偷学”而去的六步走桩,没少练。

赵树下关了门,领着陈平安一起走入宅子后院,陈平安笑问道:“当年教你那个拳桩,十万遍打完了?”

赵树下有些赧颜,挠头道:“按照陈先生当年的说法,一遍算一拳,这些年,我没敢偷懒,但是走得实在太慢,才打完十六万三千多拳。”

陈平安问道:“可曾有过对敌厮杀,或是高人指点?”

赵树下摇头道:“不曾。”

陈平安释然。若是赵树下有过多场生死一线的磨砺,拳意娴熟,打磨得没了棱角,出拳就会越来越快,这么多年下来,怎么都不该只有十六万拳,可如果没有,那就只能是缓缓出拳,滴水穿石,拳桩自然很难走得快起来。但是这种慢,陈平安不担心,拳意在身,就像老嬷嬷递过来的那碗酒,只要端得平,酒水怎么都跑不掉,点点滴滴,拳意都在身上。可如果是心思懈怠,那拳意就会轻浮,酒水四溅,浑然不觉,以后就很难熬过三境的那道大关隘。武夫破三境瓶颈,从炼体三境跻身炼气三境,极难,陈平安吃过大苦头。朱鹿当年就是自己熬不过去,靠着杨家药铺的药膏才堪堪破境,而杨老头新收的女弟子,就是全靠自己熬过去,然后同样是女子武夫,却有了云泥之别的武学前程。

赵树下带着陈平安到了僻静后院,儒衫老人和一位眉眼灵秀的少女并肩站在檐下。

赵树下笑道:“陈先生来了!”

陈平安摘了斗笠,抱拳笑道:“见过渔翁先生。”

然后望向岁数刚刚能算是少女的赵鸾,招呼道:“鸾鸾,好久不见。”

满头白发的老儒士一时间没敢认陈平安。

变化实在太大了。

虽说确实一别很多年,可老儒士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材修长、容貌清雅的年轻男人,与当初那个竹箱少年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倒是当年那个“鸾鸾”,满脸泪水,哭哭笑笑的,嗓音微颤喊了一声“陈先生”。

对于陈平安,她如何感激和想念都不为过。

这些年来,便一直想着他,心心念念。每当修行路上遇到枯燥、磨难和委屈、开心,她都会想起当年那个人。

哥哥赵树下总喜欢拿这个笑话她,但随着年纪渐长,她也就越来越隐藏心思了,省得哥哥的调侃越来越过分。

赵树下性情沉闷,也就在无异于亲妹妹的鸾鸾这里,才会毫无掩饰。

四人一起坐下。在古宅那边重逢,是喝酒,在这边是喝茶。茶水中孕育着丝丝缕缕的灵气,这也是为了赵鸾的修行。修道之人,天赋越好,行走越顺,衣食住行,越是消耗金山银山。

当年一起在胭脂郡城内斩妖除魔的渔翁先生,姓吴,名硕文,是位儒家老修士。陈平安对其唯有敬重,不然也不敢将赵树下和鸾鸾托付给老人。

看得出来,老儒士对待鸾鸾和赵树下,确实不负所托。

而且陈平安这些年也有些过意不去,随着他江湖阅历越来越多,对于人心的险恶也越来越了然,就越知道当年的所谓善举,其实说不定就会给老儒士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在山上,即是不幸,因为一辈子无法领略证道长生路途上,那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精彩画卷,但只要涉足山上修行,就一样是身不由己。无法长寿不逍遥,却何尝不是一种安稳的幸运。

而且赵鸾的天赋越好,就意味着老儒士肩上和心头的负担越大。如何才能够不耽误赵鸾的修行?如何才能够为赵鸾求来与之资质相符的仙家术法?如何才能够保证赵鸾安心修道,不用忧愁神仙钱的耗费?

以前,陈平安根本想不到这些。

唯有行过万里路,见过百种人千件事,才可以真正知晓当一个“好人”的不容易,对于世间无数苦难,才能够有更多感同身受。

所以在进入彩衣国之前,陈平安就先去了一趟古榆国,找到了那位早已结下死仇的榆木精魅,古榆国的国师大人。因为担心这位身居高位的精怪,还会去找那栋古宅的麻烦。当年梳水国那场刺客偷袭,让陈平安记忆深刻。

到了人家地盘的京城重地,陈平安找上门,见了面,很简单,三拳撂倒。打得对方伤势不轻,至少三十年勤勉修炼付诸流水。再问他要不要继续纠缠不休,派遣刺客追杀自己。

以书生面貌示人的古榆国国师,当时已经满脸血污,倒地不起,连声说“不敢”。毕竟当时两把飞剑,一口悬停在他眉心处,一口剑尖直指心口。

陈平安这才离去。

并且特意在古榆国京城大门口外的一座茶水摊子上,坐了半晌,等待那位国师的后手。

但是没有。陈平安这才去往彩衣国。

陈平安喝了口热茶,开门见山道:“吴先生,听说彩衣国有修士想要收取鸾鸾为弟子?”

吴硕文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若是那位大仙师真有心传授仙法,我便是再不舍,也不会坏了鸾鸾的机缘。只是这位大仙师之所以执意鸾鸾上山修道,一半是看重鸾鸾的资质,一半……唉,是大仙师的嫡子,一个品行极差的浪荡子,在彩衣国京城一场宴会上见着了鸾鸾。算了,这般腌臜事,不提也罢。实在不行,我就带着鸾鸾和树下,一起离开东宝瓶洲中部,这彩衣国在内十数国,不待了便是。”

陈平安问道:“那座仙家山头与父子二人的名字分别是?距离胭脂郡有多远?大致方位是?”

吴硕文虽然疑惑不解,仍是一一分说清楚,其中那座朦胧山,距离胭脂郡一千两百余里,当然是徒步而行的山水路途。

陈平安喝过了一碗茶水,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去趟朦胧山祖师堂,回来再叙,不用太久。”

吴硕文起身摇头道:“陈公子,不要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朦胧山的护山大阵以攻伐见长,又有一位龙门境神仙坐镇……”

陈平安神色从容,微笑道:“放心吧,我是去讲理的,讲不通……就另说。”

有些话,陈平安没有说出口。

当下能讲的道理,一个人不能总憋着,讲了再说,例如朦胧山。那些暂时不能讲的,余着,比如正阳山,清风城许氏。总有一天,也要像是将一坛老酒从地底下拎出来的。

至于如何讲理,他陈平安拳也有,剑也有。

去了那座仙家祖师堂,唯独不用如何磨嘴皮子。

先前在落魄山竹楼,见过了崔诚所谓的十境武夫风采,也听过了老人的一个道理,就一句话——与讲理之人饮醇酒,对不讲理之人出快拳,这就是你陈平安该有的江湖,练拳不是用来床上打架的,是要用来跟整个世道较劲的,是要让山上山下遇了拳就给你磕头!

陈平安对前半句话深以为然,对于后半句,觉得有待商榷。只是当时在竹楼没敢这么讲,怕挨揍。那会儿老人是十境巅峰的气势,怕老人一个收不住,自己就真被他打死了。

吴硕文显然还是觉得不妥,哪怕眼前这位少年……已经是年轻人的陈平安,在当年胭脂郡守城一役中,就表现得极其沉稳且出色,可对方毕竟是一位龙门境老神仙,又是一座门派的掌门,如今更是攀附上了大骊铁骑,据说下一任国师,是囊中之物,一时间风头无两,陈平安一人,如何能够单枪匹马,硬闯山门?

江湖上多是拳怕少壮,可是修行路上,就不是如此了。能够成为龙门境的大修士,除了修为之外,哪个不是老狐狸?哪个没有靠山?

赵树下倒是没太多担心,大概是觉得教他拳法的陈先生,本事再大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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