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世间人事皆芥子

宫柳岛绝大多数建筑都已经荒废,破败不堪,之前还是因为选址此地,作为推举江湖君主的场所,青峡岛出钱修缮了宫柳岛几座主要殿阁。

结果刘老成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杀上青峡岛,导致青峡岛这份“好心好意”沦为不少山泽野修的笑柄。刘志茂真是好心有好报了。这不,刘老祖一返回书简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青峡岛登门做客,不愧是当上了书简湖共主的“截江真君”,真是有天大的面子。

就在陈平安猜测刘老成到底身在何处的时候,那位玉璞境野修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看似缓慢而行,实则转瞬即至。之后,刘老成走在湖边一条坑洼不平的宫柳岛“腰带”大路上,陈平安便跟在其身后。

刘老成说道:“看在你有本事拦阻我在青峡岛杀人的分上,给你说三句话的机会,如果我不满意,就要送客了。”

陈平安缓缓道:“两句话就够了。”

刘老成双手负后,没有转头,笑道:“那更好。”

陈平安说道:“朱弦府红酥,我已经说服刘志茂撤去他的独门禁制,红酥此后是被岛主借来宫柳岛也好,还是就这样与世无争在青峡岛度过余生也罢,全凭刘岛主的心意。”

陈平安停顿片刻,快步向前,与刘老成并肩而行,递出手掌,拿着那块篆刻有“吾善养浩然气”的玉牌,道:“这件东西,送,我不敢,也不适合成为刘岛主的私人物品,所以我想要借给刘岛主,哪天刘岛主跻身了仙人境,再还给我。”

刘老成瞥了眼陈平安手心那块玉牌,脚步不停:“就这些?”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说话。

刘老成这才转头,看了眼陈平安,道:“小聪明,不少啊。”

刘老成笑道:“想说就说吧。先前两句话,还是没能说服我,但是足够让你走完这段路。”

陈平安这才说道:“想要活命,拼字当头,之后想要活得好,聪明铺垫。”

刘老成“嗯”了一声,道:“与我当年的看法差不多。”

刘老成又问道:“如果你只能无功而返,我又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想问什么?为何要杀顾璨?应该不会,你这位账房先生,还不至于如此蠢。为何半点颜面不给粒粟岛谭元仪和北边的大骊铁骑?这个值钱点的问题,你倒是可以问一问。问吧,问完以后就不要再来这里碰运气了,下次我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陈平安问道:“红酥会不会被刘岛主亲手打死?”

刘老成停下脚步。

陈平安几乎同时停步。

刘老成伸手指了指陈平安腰间的养剑葫,问道:“问这种该死的问题,你难道不需要喝口酒壮壮胆?”

陈平安果真摘下养剑葫:“这就补上。”

刘老成摇摇头,一边继续散步,一边道:“行吧,是我自己答应你的事情,与你直说无妨。本就是过去的关隘,山泽野修伤筋动骨是家常便饭,给人打了个半死的次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哪里会在意揭开这点伤疤。红酥原名黄撼,是我的嫡传弟子,也是后来我的道侣,红酥是她的小名,刘志茂一向比较喜欢抖搂小聪明,就给她留了这么个不是名字的名字。黄撼资质并不算好,在几位弟子当中是最差的一个,不过是后来靠着我耗费大量神仙钱,硬生生上去的金丹地仙;性情呢,跟她的真名差不多,不像女子,直来直往,心地又迥异于书简湖其余修士,只是在我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野修眼中,她那种傻乎乎的娇憨,真是要了老命……”

说到这里,刘老成折下一根柳条,开始娴熟地编织柳条,继续道:“我资质好,运道更好,修行一途,平时磕磕碰碰,没少吃亏,可是每次关键时刻,都走得步步顺畅,所以早就是元婴了,结果千不该万不该,喜欢了她,更要命的是还被她瞧出来了。起先我为了躲她,便离开了书简湖,结果过了几十年,发现宫柳岛的柳条都给她折没了,便有些心软,想着不如顺乎本心,以前是太绝情,才导致死活无法跻身上五境,说不定静极思动,反而是破开瓶颈的契机,就与她结成了道侣,之后确实瓶颈有所松动。可后来她为了多陪陪我,想要延长寿命,又不愿求我,怕我瞧不起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残篇秘籍修炼起来,可路数太过邪门,差点走火入魔,我这才砸了一大堆谷雨钱,害得当年的宫柳岛给掏空了小半积蓄,让她成了金丹修士。可是我很快发现她的存在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噩梦,我又不愿意杀了她,以此来弥补心境瑕疵,跻身上五境,于是就将她推上了江湖君主的座椅,然后离开了书简湖。但是我又错了,大错特错。随着时间推移,被我晾在宫柳岛的她开始变了,因为她怕死,她的那颗金丹,本就是半真半假,八面漏风,她之前修行邪门歪道的结丹捷径,心境差上加差,加上我这一走,火上加油,害得她越来越魔怔,终于有一天,她离开了书简湖,开始疯了一样四处找我,所有我露过面、可能待过的地方,她都走了一遍。就她那种性子,离开了宫柳岛,没了江湖君主的名头,那一路吃尽了苦头,如果不是靠着我留给她的两件法宝,说不定早就死了——这对我们双方来说,反而是幸运的事情。”

刘老成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旋转柳环,道:“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魂魄已经支离破碎,碎得就像千百片瓷片,哪怕是直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她是靠着什么支撑到我出现的那一天,换成是一位元婴修士,恐怕都撑不住。她那会儿,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依稀感觉到了我跟别人不太一样,她就站在原地,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神……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你不会懂的,她是在使劲记起我,就像是在跟老天爷较劲。”

刘老成轻轻一挥,柳环坠入书简湖。

涟漪阵阵,山水大阵已经悄然开启。

刘老成语气趋于冷漠:“我在那一刻,身为只差一步就可以跻身上五境的元婴修士,道心几乎当场崩碎,就跟她的魂魄气象差不多,我直到那一刻心中才明悟,原来她的的确确是我证道的大契机,我当年顺应本心的选择,并没有错。所以我就斩却心魔,亲手将她杀了。”

刘老成冷笑道:“只是我当时足够铁石心肠,却仍是不够圆满契合自身大道,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红酥,她的魂魄本该彻底消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更不会有什么红酥出现在青峡岛朱弦府,然后被那个愚不可及的刘志茂当作什么把柄。已经杀了一次,再杀一次,又能如何?”

刘老成脸色凝重起来:“那一丝手下留情,害得我在破开元婴瓶颈的时候,差点就要沦为化外天魔的饵料。那一战,才是我刘老成此生最惨烈的厮杀。化外天魔以黄撼的容貌……不,它就是她,她就是它,就是那个我心目中的黄撼。心湖之上,我的金身法相有多高,她就有多高,我的修为有多强,她的实力就有多强,可是我会心神受损,她却丝毫不会。她一次次被我打散,又完整出现,她一次次跟我搏命,几乎没有止境,最后她终于开口说话,大骂我刘老成是负心郎,骂我为了证道,连她都可以杀了一次又一次。”

刘老成自嘲一笑:“那算是她第一次骂我吧。所以先前说杀了她一次,并不准确,其实是上百次了。”

“凶险吗?”

刘老成自问自答:“比起后边的情景,简直就是稚子互殴,挠破点皮就嗷嗷大哭。又给我打杀无数次后,她竟然怔怔站在了原地,一如当年,就那么痴痴地看着我,像是在使劲想起我。然后像是灵犀所致,她竟然恢复了一丝清明,从眼眶里边开始淌血,她满脸的血污,以心声断断续续告诉我,快点动手,千万不要犹豫,再杀她一次就行了,她不后悔这辈子喜欢我,她只是恨自己无法陪我走到最后……”

“我当时又心境大乱,几乎就要心生死志。为了所谓的上五境,在山巅拥有一席之地,真的值得吗?没了她在身边,真的就逍遥神仙了吗?”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踉踉跄跄,四肢僵硬,仍是竭力以心声不断重复三个字:‘求你了。’最后她说了一句话,‘就当是为了我而活下去’。”

“我便疯了一般,打碎了她。”

“天地寂静,我倒地不起。”

“结果当我睁开眼睛,却看到天上,黄撼她如仙人飞天,身姿曼妙,彩带飘摇。她一言不发,但是她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之前种种挣扎,种种深情,只是她的把戏而已。”

刘老成停下言语,没有去说自己与黄撼或者说是那尊化外天魔的最终结局,而是转过头,结果看到一个使劲皱着脸,望向远方的年轻人,嘴角微微颤抖。

刘老成笑了笑,摇头道:“看来是个有了喜欢姑娘的人。不过是稍稍代入其中,就感同身受,扛不住了。”

两人继续前行,刘老成感慨道:“之所以与你说这些,自然是我放得下,再就是你能够找出红酥的身世,并且来这趟宫柳岛的真正原因,书简湖所有人肯定都猜不到,竟然是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弃子。至于你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红酥也好,黄撼也罢,她必须要死,不然我跻身仙人境的瓶颈,又是一场大劫,哪怕只是‘万一’,我都会亲手杀了她,大道之上,所谓的万一,往往就是全部。到时候你可以再试试看,还能不能拦下我。至于宰了你之后,会不会像杜懋一样惨,呵呵,身为山泽野修,谁没像条野狗在谱牒仙师的脚底刨食过,吃着别人的残羹冷炙,一边吃一边被打得半死?难道当年做得到,好不容易跻身了上五境,反而不敢了?这也配做那谱牒仙师眼中的真正疯狗?”

陈平安默然。

从头到尾,都不像平日“书简湖刘岛主”的老修士,却开始咄咄逼人:“你如果敢说你偏要试试看,我现在就打杀了你。”

“你如果是想要靠着一个红酥,作为与我谋划大业的切入点,如此投机取巧,来达成你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结果只是被我赶到绝境,就立即选择放弃的话,你真当我刘老成是刘志茂一般的傻子?我不会直接打死你,但我会打得你四五年起不了床,下不了地,让你所有的盘算和辛苦经营都付诸流水。”

“你如果换一个方式,审时度势,明知道自己救不了红酥,就选择放手,但是准备要我吃不了兜着走,愿意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子,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行。只是在这座书简湖,在我刘老成的眼皮子底下,当好人,做英雄,一样要做好被我报复的准备。放心,比打得你几年下不了床更难受,钝刀子割肉,不会受伤太重,行走无碍,就是跟废人差不多,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耍。”

“陈平安,现在,轮到我问你回答了。你怎么办?”

陈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道:“那我选第三种。你要杀红酥,我拦不住,但是我会靠着那块玉牌,将半座书简湖的灵气掏空,到时候连同玉牌和灵气一并‘借’给大骊某人。”

陈平安直视刘老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连大骊铁骑都不放在眼里,但这恰恰说明你对书简湖的重视,异乎寻常。绝不是什么买卖,这是你的大道根本所在,哪怕成为仙人境,你都不会放弃的基业,并且你多半能够说服大骊宋氏,允许你在这里分疆裂土。越是这样,我做了第三种选择,你越惨。”

陈平安摊开手道:“玉牌就在这里,抢走试试看?不然,你现在就打杀我,或是打碎我仅剩的那座本命气府。但是,不好意思,玉牌已经开始吞吐整座书简湖的灵气水运了。”

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牌上,“吾善养浩然气”开始熠熠生辉。

四面八方,以宫柳岛作为圆心,灵气与水运竟然凝为一条条水脉,分别涌入六个字当中。

刘老成脸色阴沉。

陈平安说道:“现在又轮到你选择了。要么打死我,书简湖灵气荡然一空,全部在这块你根本不敢拿住,拿住了也打不开、关不上的玉牌里。要么打得我半死,我就汲取半座书简湖的水运。要么我们规规矩矩做买卖,各自退让一步,争取最大的互利互惠。前提条件是放我离开宫柳岛,等到我安然返回青峡岛,对玉牌施展禁制后,它便可以‘我死则自行开辟洞府’。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谈。到时候是在青峡岛,还是在宫柳岛,都行。”

刘老成讥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能够有本事驾驭这块玉牌?”

陈平安心意微动,手心中的玉牌汲取天地灵气的速度,渐渐放缓,不再如先前那般风卷云涌,气势如虹,这让宫柳岛周边百里之内所有不明就里的野修,吓得肝胆炸裂,误以为是刘老成要跻身仙人境了,开始杀鸡取卵,打算疯狂吞入书简湖水运,不给所有野修留活路。

刘老成笑道:“陈平安,算你狠,终年打鹰,还差点给鹰啄瞎眼了。”

刘老成挥挥手道:“等你返回青峡岛,办妥了事情,我们再谈一次。”

陈平安却说道:“我觉得不如刘岛主陪我一起返回青峡岛,不然我担心回去的路上,刘岛主已经偷偷摸摸去了趟青峡岛,到时候刘志茂哪里还敢动用青峡岛山水阵法,为我遮蔽天机,防止你这位玉璞境神仙以掌观山河的神通,来察看我是否真的有本事,能以自己的生死作为玉牌洞府开关的关键所在。”

刘老成啧啧道:“够谨慎,难怪能活到今天。只是如此一来,你不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否则何须担心我的掌观山河确定你到底能否做成此事?”

陈平安笑道:“越是大道,越赌万一。这是刘岛主自己说的。万一我就算死了,也真的给了刘岛主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呢。”

刘老成拊掌大笑道:“虽然我几乎可以确定你小子没那本事,是在跟我虚张声势,但是没关系,我愿意亲自护送你返回青峡岛。到了青峡岛,你去做两件事,就让你那两把不知从哪里偷来抢来的小东西,早于我们靠近青峡岛,去给刘志茂传信,让他打开山水大阵,理由你随便编,想不出来的话,我帮忙给你出主意都行,免得他连打开阵法的胆子都没有。再就是,你去趟朱弦府,将红酥带到山门口附近,我想看看她。”

陈平安一本正经问道:“如果你一直在诈我,其实并不想杀死红酥,结果看到她与我稍稍亲近,就打翻醋坛子,就要我吃点小苦头,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因为这个就赌气继续打开玉牌禁制,更无法跟你讲什么道理,讨要公道。”

刘老成愣了一下,似乎他都没有想到这一茬,笑着摇头道:“你跟谁学的下棋?骊珠洞天那位差点捅破天的齐先生?”

陈平安摇摇头。

刘老成一巴掌拍在陈平安脑袋上,打得陈平安一个踉跄,笑道:“走吧,放心,我没醋坛子可打。”

一老一小,陈平安撑篙划船,速度不慢,可落在刘老成眼中,自然是在慢悠悠返回青峡岛。

不过刘老成却没有催促,由着陈平安按照自己的方式行进,不过讥笑道:“你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此狐假虎威,以后在书简湖,数万瞪大眼睛瞧着这艘渡船的野修,谁还敢对陈平安说个‘不’字。”

陈平安说道:“物尽其用,能挣一点是一点。”

刘老成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他坐在渡船那一头,好奇问道:“既然你都有了这块玉牌,为何不干脆直接汲取掉半数书简湖水运?到时候朝你跪地磕头祈求归还灵气的野修,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陈平安缓缓道:“有所不为,才可以有所为。那种手段,立竿见影,但不是长久之计。”

刘老成想了想道:“好大的野心!不入我们这一行,当个无法无天的山泽野修,真是可惜了。”

陈平安怔怔出神,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山泽野修。他确实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师门。

刘老成突然笑道:“你胆子也没那么大嘛,衣里边还穿着一件法袍,还会汗流浃背?”

陈平安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命悬一线,难免紧张。”

刘老成摇头道:“不太一样。我很好奇你的拴马柱,到底是什么,怕死归怕死,却能够不耽误你跟我斗智斗勇。”

陈平安答道:“换成是刘岛主刚刚打破化外天魔那会儿,估计就算前辈你马上就要面对一位飞升境修士,也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

刘老成微笑道:“看来你在青峡岛没少吃苦头。”

陈平安以一口纯粹真气撑船,刻意尽量绕过所有途中岛屿的辖境,以免玉牌汲取的灵气,波及任何一座岛屿自身聚拢的水运。

刘老成有些看不下去,摇头道:“我收回先前的话,看来你这辈子都当不了野修。”

陈平安抬起一手,指了指身后背负的剑仙,道:“我是一名剑客。”

刘老成瞥了眼那把半仙兵,随手一抓,将十数里外一座邻近岛屿的山门给轰碎。岛屿上一位金丹地仙门派的祖师爷,立即吓得赶紧撤去隐秘神通。他并不是以掌观山河窥探渡船和两人,而是以腹内藏匿有一枚听声符箓的游鱼,悄然游弋在渡船附近,想以此偷听两人对话。

刘老成盘腿而坐,道:“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仍是想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找死。像你我这般,怎就这么少。”

陈平安说道:“可能在杜懋眼中,我在老龙城那次,就是找死。在某些大人物眼中,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刘岛主一样会被人如此看待。”

刘老成说道:“看似一样,实则大不一样。”

陈平安点点头,眼神晦暗。

刘老成突然说道:“你敢登岛找我,除了身怀玉牌以及你我皆知的一些事情外,我猜还有其他原因吧?不过我暂时没想到。”

陈平安没有隐瞒,点头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刘老成反正闲来无事,便开始琢磨这件小事,就像猜谜。

陈平安笑道:“刘岛主猜不到的,别费劲了。”

刘老成轻拍船栏道:“我已经猜到谜底了。”

陈平安将信将疑。

那件小事,确实很小。

蜂尾渡巷那边,住着个相貌堂堂的魁梧青年,凑巧是陈平安认识的人,正是在骊珠洞天得到铁锁井那桩机缘的幸运儿,他告诉了陈平安最地道的水井仙人酿在哪里能够买到。

裴钱后来说过,这是个好人。

陈平安也这么觉得。

而蜂尾渡巷,恰好是东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刘老成的龙兴之地。

能够教出这么一个“好人”徒弟的师父,未必也是好人,但是肯定有自己极其鲜明的立身准则,那同样是一种牢不可破的规矩。

得知道,世事复杂。按照陈平安自己划分的那个六大版图构成的圈子,人心流转不定。只是细究之后,陈平安越来越发现,可能会有一两条根本脉络在支撑着一切,这就是崔东山曾经提及的脉络障,与老道人提倡的“来龙去脉”,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么只要将贬义的“脉络障”,反过来看待,就可以用来分辨人心。

然后再以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说,具体对待一件事情。

两者既有些许冲突,却又有些互补。

陈平安这趟涉险登岛,就是想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来确定书简湖的第六条线。

线头在红酥身上,线尾在那个蜂尾渡巷青年手中。

尽量多知道一点,终究是好事。

知道更多,考虑更多,就可以少犯错。

崔东山曾经在山崖书院询问自己,若是以一个错误的方式去达成一个最正确的结果,到底是对是错?

现在陈平安依旧无法给出答案。但是他在书简湖形成的一条脉络,已经逐渐清晰,就是以什么方式去做到如何少错,以什么心态去做到如何改错。

冥冥之中,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像……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刘老成问道:“那你就不好奇,为何我愿意如此详细,跟你说我自己的‘合道’过程?真就只是积攒多年,不吐不快?”

陈平安摇头道:“我当然很好奇,但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答案,就不好奇了。”

刘老成感慨道:“一个人,永远不知道哪段缘分,会结出善果,还是恶果。”

陈平安换了一口纯粹真气,没有丝毫拘谨。

刘老成真要铁了心杀他,弹指之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玉牌,剑仙,养剑葫,法袍,拳法剑术。

青峡岛刘志茂,粒粟岛谭元仪,大骊宋氏铁骑。

以及那件让陈平安更有胆子登岛的小事。

点点滴滴,如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这一切,都是先要确保红酥的安稳,此后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谋划。

不能跳过第一个步骤,不然陈平安心不平。

对于陈平安而言,朋友这个概念,在桃李春风一杯酒里边,更在舍生忘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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