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群山之巅有武神

这名武将摘下面甲和头盔,露出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她,而不是他。

女子武神。

桂岛山顶,陈平安站在暑气几无的老桂树的树荫下,不由得想起家乡的老槐树。眼前桂树叶茂如盖,而老槐树却已不在,陈平安伤感之后,会心一笑,他犹然记得红袄小姑娘扛着槐枝奔跑的画面。李宝瓶的活泼可爱,天不怕地不怕,跟老龙城范二的无忧无虑,能够把每一天都过得很美好,都让陈平安羡慕不已。陈平安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他们这样的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圣贤书上所谓的见贤思齐?

除了陈平安,老桂树下站着三三两两的渡船乘客,都是慕名而来的看客,对着这棵高龄老树指指点点。还有一些女子挑选位置站定,让几名专门候在此地的桂岛画师为她们提笔作画,另有一家三口,让那名身为丹青妙手的练气士,帮他们画了一幅全家福,留作纪念。

范二先前在马车上提醒过陈平安,能够从老龙城去往倒悬山做生意的客人,境界有高低,出身有好坏,但是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这些人都不好惹。七弯八拐,谁都能搬出一两个通天人物或是仙家豪阀。

陈平安本就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所以范二这份提醒,属于锦上添。

陈平安安安静静站在远处,等一名中年画师停笔交付画卷后,陈平安才走上前去,与那个兴高采烈手捧画卷的女子擦肩而过。他瞥了眼一名女子练气士手中的画卷,不是家乡门上那种死板不动的彩绘门神,画卷之上,女子衣衫和青丝缓缓飘拂,一树桂叶亦是如涟漪般晃动。不过陈平安发现女子真容与画卷上略有出入,好像那位画师画得增色几分,陈平安叹为观止。这种画工,比起之前鲲船上的拓碑手法,各有千秋。

中年画师看到这个背剑少年,抖了抖手腕。他身后有一个桂小娘端着小案,小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画师笑问道:“公子可是也要买画?我们桂岛渡船此次跨洲远游,到达倒悬山之前,一路上会有十景,每一处都是世间独一份的美景,其中就有这株祖宗老桂树。沾了仙桂的光,我们笔下所绘画卷,会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可以保存百年而不褪色,而且可避虫蚁毁坏,绝不会让公子失望。”

陈平安在动身之前,就已经收起那块桂客木牌,他点头笑道:“我想要三幅,敢问先生,需要多少钱?”

中年画师愣了一下,不知道眼前的草鞋少年,是真人不露相的豪阀公孙,还是不谙世情的有钱子弟。一般人最多要一幅,哪里会一口气要三幅之多。画师微笑道:“一幅画十枚小雪钱,若是公子要三幅,可以便宜些,只收公子二十五枚。”

那个姿色远远不如金粟的桂小娘嫣然而笑,柔声补充了一句:“公子若是持有桂岛特殊木牌,还可以再打折。”

陈平安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普通客人。”

一幅画十枚小雪钱,对于买酒从来拣最便宜的陈平安而言,实在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开销,但是今天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掏出二十五枚小雪钱,按照桂小娘的要求,放在她端着的小案上,范家画师并不过手。然后中年画师让陈平安在桂树下接连换了几个位置,最后挑中一个景象最佳的地点。陈平安独自站在树下,面对画师的审视,明显有些拘谨,在画师和颜悦色地安慰了几句之后,才略微放松一些,四肢不再那么僵硬,但还是有些绷着脸。画师不敢过多指手画脚,想着大不了自己落笔之时,多点心思。

那个桂小娘忍不住有些笑意,这般腼腆的客人,在神仙汇集之地的桂岛可不多见。一些胆大的男女还问能不能站在祖宗桂树上,让画师干脆来一幅登高望远图;一些女子则问能否折桂一枝握在手中,这些当然不行。

中年画师拿起笔,轻轻挥袖,那张产自青鸾国的珍稀宣纸从小案上滑落,缓缓飞掠到他身前,悬停不动,就像搁放在平整的画案之上。画师没有急于在纸上落笔,而是开始酝酿情绪。画师一手负后,一手持笔,凝望着那个树下少年。少年背负剑匣,双拳紧握,垂放在身体两侧,眼神明亮,肤色微黑,穿着一双不常见的草鞋,穿着朴素得有点寒酸,但是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给人半点邋遢的观感。少年身高比起南方青壮男子,只是稍矮些许。

画技娴熟的画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抓不住眼前少年的那股精气神,不是说少年没有,而是画师无法确定,总觉得自己不管如何落笔,都很难画到“十分神似”的境界。画师不愿露怯,以免煮熟的鸭子飞走。二十五枚小雪钱,他能抽成五枚,可不是小数目。

中年画师只好硬着头皮,假装胸有成竹地开始作画。第一幅少年画像,只能说十分形似。莫说他这种练气士,就是山下王朝的寻常宫廷画师,都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画师极其不满意,但是有苦说不出。

画完之后,画师略作休息,那个少年也摘下了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口酒。喝酒之后,少年越发放松,他转头望了一眼北方陆地,脸上多了点会心笑意,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或事。少年收回视线后,双臂抱胸,挺起胸膛,笑容灿烂。

画师无意间瞥见这一幕,灵光乍现,有了。于是第二幅画就明显多出几分灵气,少年郎离乡远游千万里的那份复杂情感,在画师笔端缓缓流泻而出。

中年画师休息的间隙,少年再次喝酒,然后便没了笑意,不再双手抱胸,而且好似不愿腰间的酒葫芦在画中出现,将其悬挂在身后。少年无形中的气势更加稳重,更像一名离乡再远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大人。

第三幅画,画师比较满意。

桂小娘已经熟门熟路地将三幅画卷加上白玉画轴。陈平安一路小跑而来,看过了三幅画后,看上去很高兴,没有半点异议。中年画师其实有点忐忑,他对陈平安说道:“希望公子能够满意。”

陈平安双手捧住三幅画卷,笑容灿烂道:“很好了!谢谢啊!”

中年画师如释重负,笑道:“以后公子若是还想买画,可以跟我预约。之后海上九景,我肯定都会准时作画,价格一律给公子打九折。我叫苏玉亭,公子只需跟渡船上任何一个桂小娘问一下,到时候就可以找到我。”

陈平安点了点头,告辞离去。其实陈平安没好意思说,之后海上九景,他多半没机会再买画了。按照郑大风不坑死他不罢休的架势,以及陈平安喜欢自讨苦吃的脾气,陈平安此后不太可能离开圭脉小院半步。

回到圭脉小院的屋子,陈平安开始提笔写信,还是一笔一画都写得认认真真,匠气十足。之前在老龙城灰尘药铺,陈平安本想给山崖书院和家乡龙泉郡各寄一封信,只是他生怕横生枝节,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老龙城姓苻。知道范家桂岛上有飞剑传信的仙家驿站后,他就想着乘船后再说。刚好这次凑巧买了三幅画像,一幅连同书信送给李宝瓶,一幅家书寄往龙泉郡,到时候让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两个小家伙,帮着他去爹娘坟头上坟,将那幅画烧掉,好让爹娘知道如今自己过得很好。所以陈平安当时在桂树下才会藏起养剑葫芦,可不能让爹娘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小酒鬼了。

写完了两封信,带着两幅画,陈平安离开院子,去往仙家驿站。陈平安在门外遇到了桂小娘金粟。虽然陈平安坚持自己一个人去驿站寄信,可是金粟也坚持要带路。金粟说她虽然现在不住在圭脉小院,但还是那间小院的婢女,如果陈平安连这种事情都要独自处理,她一定会被桂姨和范家责罚。陈平安无可奈何,只好让她跟随。好在一路上金粟始终默不作声,没有插手任何事,哪怕陈平安收起了桂客木牌,以普通客人身份交付小雪钱,女子也只当没有看见。

金粟将陈平安送回小院门口,就停步告辞。她回到住处,在一间雅静小院之中看到了桂姨,原来她们住在一处。哪怕是桂岛上的老人都并不清楚,金粟是这个妇人的唯一弟子。

金粟坐在妇人对面,妇人笑问道:“怎么,有心事?跟那个少年有关?”

天生性情冷淡的金粟哪怕面对授业恩师,也没有太多笑容:“有点怪。”

桂姨笑道:“你如今还只是在桂岛这一隅之地,跟着渡船在海上来来回回,其实跟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少。你会觉得那个少年奇怪,很正常。”

金粟破天荒露出一抹少女的娇憨神色,赌气道:“我也下船去过几趟内城,见识过很多老龙城年轻俊彦。”

妇人哑然失笑:“然后就对孙嘉树一见钟情?甚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苻南华的好意?你知不知道,范家更希望你与苻南华走得近一些。只不过范家虽然是生意人,但是家风一向不错,哪怕你不懂事,还差点闯出祸事,依然不愿强人所难。换一个老龙城大姓试试看?你这会儿早就要吃苦头了。”

金粟眼神凌厉:“范家待我不薄,我将来自然会报恩,可若是敢在这种事情上逼人太甚,我——”

不等女子说完,妇人身体前倾,伸手在弟子额头上重重一拍,气笑道:“少说些无用大话,一个跌跌撞撞跻身中五境的洞府境练气士,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修行天才了?只说天赋,你跟范小子差不多,在老龙城算是惊艳,可在整个宝瓶洲,就算不得最拔尖的了,若是再搁在整个浩然天下……”

说到这里,妇人叹了口气,收取一个合心合意的“得己意”弟子,何其艰难,想要弟子一路破境,步步登天,更是艰难。所以真正的山顶仙家,收取弟子一事从来都是重中之重,仅次于自身的证道长生。她认识两个十境地仙和一个玉璞境修士,为了考验未来弟子的心性,耗时最少的十年,最长的长达百年,万事俱备之后,才会接受弟子的拜师礼。

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心性高傲的年轻女子一不做二不休,起身挪了个位置,坐在妇人身边,抱住桂姨的手臂,撒娇道:“金粟不是还有一个好师父嘛。”

桂姨用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女子,打趣道:“你是有一个好师父,我却有一个不让人省心的蹩脚徒弟。”

金粟抱住妇人胳膊,脑袋靠着桂姨肩膀,呢喃道:“师父,你说孙嘉树喜欢我吗?”

桂姨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调侃了一句:“春天已去,春心还在。”

金粟满脸娇羞,埋怨道:“师父!”

妇人转头凝视着弟子的脸庞,和蔼地笑道:“这么俊俏的好姑娘,男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金粟满心欢喜。

但是妇人随即叹息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孙嘉树不仅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还是老龙城的孙家家主,是野心勃勃想要成为孙家中兴之祖的男人,更是商家寄予厚望的门生弟子。就算你们俩最后排除万难,能够走到一起,你一旦嫁为商人妇,你的修行之路,会很难的。”

年轻女子神色黯然。

桂姨摸着金粟的柔顺青丝:“大道风光无限好,可是行走不易,一切取舍,皆是修行,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苦修。”

桂姨突然笑道:“师父就不明白了,你为何偏偏看不上范家小子?多好一孩子,你要是能够真心喜欢他,师父哪怕拼了脸面不要,耗费掉与范家的千年香火情,也要促成你们两个的一段姻缘。”

金粟哎哟一声,连忙坐直身体:“师父,千万别乱点鸳鸯谱,那范家小子傻乎乎的,没有半点豪杰气魄或枭雄之姿,整天瞎胡闹。我要是看上他这么个小屁孩,那才是真的鬼迷心窍。”

妇人笑着摇头。

金粟轻声道:“师父你瞧瞧,范二结识的这个朋友,多无趣,榆木疙瘩似的,做什么说什么都一板一眼。这种人,哪怕家世再好,再让范家隆重对待,以后的成就也一定高不到哪里去。”

妇人略作思索,关于此事,既不认可,也不否定。

陈平安回到院子后,暂时便再无闲事挂心头,开始在院子里练习六步走桩。

金丹境老剑修其实不用离开屋子,就可以观察少年的练拳,但是老人仍然推门走出,光明正大地观看拳桩。陈平安对此不以为意,只是默默练拳。

在乘坐梳水国渡船之前,陈平安走桩练拳很慢。那条二十万里路的走龙道,以及之后的羊脂堂渡船上,陈平安当时已经处于一脚跨入四境门槛的状态,所以出拳极快,三十万拳,好像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如今彻底打破三境瓶颈,跻身第四境,陈平安再次放慢了出拳速度。

纯粹武夫的炼气三境,是炼气,而非修士的练气,是要在魂、魄、胆三件事上下死功夫的。

落魄山竹楼的崔姓老人,曾经说过陈平安这个最强三境,只要成功破境,之后炼气三境就会走得一马平川,畅通无阻。

对于如今第四境的打熬,陈平安总觉得有点飘忽空荡,不像前三境,步步都落在结实的地面上,所以陈平安暂时还感触不深,不知道自己的第四境算不算足够扎实。

崔姓老人建议,武夫的四、五、六三层境界,最好是在古战场遗址上寻觅机缘。诸多阴风煞气,至阳至刚的罡风,各种来历驳杂的紊乱气机,全部都是武夫用来淬炼魂、魄、胆的好东西。归根结底,还是“吃苦”二字。这是与天地斗。

退而求其次,是战场杀伐,置身其中,越是血战死战,越能够体悟“举世皆敌”。

再其次,才是江湖上的捉对厮杀,将江湖宗师或是中五境练气士作为磨刀石,砥砺武道修为。

那座剑气长城,剑气肆意纵横于天地间,先天排斥剑修之外的所有练气士,更别提纯粹武夫。不知有多少武夫拿捏不好分寸,或是护道人的本事不够大,贪图境界攀升,暴毙于剑气长城。所以老人才会要求陈平安必须跻身第四境,才出发去往倒悬山,登上那座城头,然后再活着走下剑气长城的城头。

至于陈平安需要在城头熬多久,如何拿捏分寸,尽量多爬几趟城头,老人没有多说一个字,应该是觉得这些纯属废话。

崔姓老人的眼光太高,在百年之前就已经跻身十境山巅境,所以他的眼光,一直望向了浩然天下的最高处。故而许多武道“明师”都要重复多次的言语,老人竟是一句也没有跟陈平安说。比如三、四境,六、七境之间的破境机缘,只字不提。以及武道每一境最强之人的玄机,也不去说。

老人说得越少,其实是期望越高。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九境算什么?十境都不够看!你陈平安就该直奔那传说中的武神境!要我这个心比天高的崔老头儿,也觉得你陈平安是苍天在上!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崔老头儿说得很少,陈平安反而领会很多。

孙氏祖宅的接连两次天大机缘,陈平安第一次是懵懵懂懂,只觉得那一拳不出不痛快,之后知道了真相,哪怕一次次守夜,好不容易等到了机缘降临,陈平安蓦然发现,自己这一拳还得再出!然后毫不犹豫就将那些金色气流化成的云海蛟龙,再次打回天上。

一老一小,都不讲理。

金丹境剑修马致,长久观看少年打拳之后,终于看出了端倪。老人摇头苦笑,只觉得见鬼了。

陈平安的魂、魄、胆都已有雏形,只待打熬。这意味着他从第四境到第六境会很快,堪称畅通无阻。如果一味追求武道攀登的速度,完全可以吓破旁人胆。

若非事先得知少年只是刚刚跻身第四境,老人其实不会如此震惊。可明明郑先生言之凿凿,少年就只是四境而已。天底下哪有如此蛮横霸道的第四境?

这个范家清客发现自己气府之中的本命飞剑,跃跃欲试,老人竟有了一丝向少年出剑切磋的念头。

练气士第九境的金丹境剑修,对一名第四境的纯粹武夫认真出剑?老人满心怅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不过老剑修很快就释然了,天大地大,自己这只躲在老龙城的井底之蛙,又看得到九洲多少天才?眼前背剑练拳的少年,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老人突发奇想,笑问道:“陈平安,你该不会是想成为天底下最强的四境武夫吧?”

陈平安刚好走完一次六步走桩,反身出拳不停,开口答道:“必须是。”

老人只当这个能够动用关系、劳驾自己试剑的少年郎,出身宝瓶洲最顶尖的豪阀仙门,少年心性,心比天高。这种朝气勃勃的年少轻狂,不讨厌。

老人并不知道,眼前少年所练之拳,就这么一个粗浅的拳桩,已经打了数十万遍。

黄昏中,先前被巨大岛屿遮掩的桂岛渡船缓缓起航,若是有人在老龙城城头登高望远,就能够看到这艘渡船的庞大身影。当然,如果就在孤悬海外的这座岛屿上,会看得一清二楚,比如孙氏家主孙嘉树。

这次离开老龙城,孙嘉树没有让家族供奉跟随,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风雷园的年轻剑修——刘灞桥。

风尘仆仆赶来老龙城的刘灞桥,此时蹲在岛屿观景亭的栏杆上,远望桂岛,略显疲惫萧索。疲惫是因为一路御剑南下,难免心力交瘁;脸上的落寞,则是百感交集,好似一股郁气从肚子里爬到了嗓子眼,想要一口吐出,却又怕伤到了朋友。

孙嘉树轻声道:“为何不去桂岛解释一下?”

哪怕刘灞桥是天资卓绝的剑修,这一路火急火燎地离开风雷园,御剑如此之远,仍是嘴唇干裂。他伸手抹了抹嘴唇,摇头道:“我哪有那脸面去见陈平安。”

孙嘉树斜靠着亭柱,坐在刘灞桥旁边,苦笑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刘灞桥摆摆手:“气归气,道理还是道理。陈平安是我刘灞桥的朋友,不等于就是你孙嘉树的朋友。我也没有想到陈平安藏着那么多秘密,连你孙嘉树都免不了财帛动人心。其实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我还是低估了我这位朋友的本事。孙嘉树,你也别因为我这么说,就越发愧疚难当,不需要,也不该如此。”

孙嘉树将手臂搁在栏杆上,侧身望去,清风拂面,本就英俊的男子越发飘逸出尘。他轻声道:“理是这个理,可是事情本不该变得这么糟糕的,你既不骂我也不揍我,这会儿还跟我讲道理。你刘灞桥是一个多么不喜欢嘴上讲道理的人,我孙嘉树比谁都清楚。所以怎么觉得你这是要跟我绝交的意思?”

刘灞桥摇头道:“不会。你想多了。”刘灞桥转头扯了扯嘴角:“真的。”

孙嘉树笑道:“你这次给我坑得这么惨,算不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刘灞桥继续望向远方,咧咧嘴:“酸,比陈平安的咸菜还酸。”

孙嘉树笑了起来,只是在心中叹息一声。

两人起身返回老龙城,孙嘉树带着刘灞桥去了孙氏祖宅。

那位定海神针一般的元婴境孙氏老祖,对刘灞桥这个风雷园后起之秀,第一次见面就极其喜欢。作为地仙,老人如今已经难得动筷子了,今天仍是跟两个年轻人坐在一桌,吃了顿宵夜,全是刘灞桥爱吃的饭菜。

刘灞桥跟孙氏老祖插科打诨,跟早年一个德行,吹捧起来从来不知肉麻是什么,揭短也毫不含糊,把老人逗得哈哈大笑。

刘灞桥还要赶回风雷园,吃过饭就直接挂上那枚老龙翻云玉佩,御剑离去。孙嘉树在夜幕中,独自手持鱼竿,在岸边默默垂钓。

深夜时分,孙嘉树突然抬起头。

刘灞桥御剑折返,落在孙嘉树身后,一脚将这个孙氏家主踹到河里。之后风雷园剑修一言不发,继续御剑北去。

孙嘉树落汤鸡似的走上岸,反而开心地笑了。

孙氏老祖凭空出现在孙嘉树身旁,语重心长地道:“刘灞桥这种朋友,人这辈子,不管是一甲子还是百年、千年,能有一个都是福气,一定要好好珍惜。”

孙嘉树抹了一把脸,笑道:“今天才真正晓得了。老祖宗,以后能不能由着我任性一次,做一点孙嘉树想做的事情,但是以孙氏家主的身份?”

老人毫不犹豫:“孙氏列祖列宗,乐见其成。”

孙嘉树猛然间向老人一揖到底:“谢老祖宗开恩!”

老人爽朗笑道:“起来!不像话!臭小子,你如今才是一家之主。”

孙嘉树提着鱼竿和鱼篓,快步走回孙氏祖宅,当晚就去往内城孙府处理事务。

孙氏祖宅的一名金丹境供奉,在孙嘉树离开后没多久,就找到孙氏老祖,开门见山地笑言道:“孙氏有此家主,我愿与孙氏再续百年之约。”

老人大笑着答应下来。最后老人独自来到祠堂,默默点燃三炷香。

灰尘药铺。

范二既然不用去家族祠堂受罚,就大大方方来找郑先生闲聊。

少年登门的时候,汉子正趴在柜台上,调戏药铺里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问她家那个当车夫的男人,一天劳碌,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有没有力气。妇人在灰尘药铺早就习惯了掌柜的这点伎俩,满脸媚笑地回了一句,我家床铺都找木匠修了好几回了。

范二刚好听到这句话,便假装什么都没听懂。妇人有些娇羞,毕竟跟掌柜的胡乱说话,针锋相对,属于解闷好玩,在一般外人面前,她还真不敢如此豪放。郑大风不愿放过妇人,对范二笑着说道:“以后你家要是也需要找木匠修床,可以找这位姐姐帮你介绍熟人。”

范二哦了一声。

店铺里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讨伐声,有扬言要将掌柜嘴巴用针线缝起来的,有威胁给钱也不再做饭的。郑大风只当是挠痒痒,笑嘻嘻带着少年去往后院。两人落座前,范二已经主动帮郑大风捣鼓好老烟杆。后者吐出一口烟圈,一想到那小子总算滚出了老龙城,真是神清气爽。

范二坐在小板凳上,问道:“郑先生,苻家成亲,你去不去?”

郑大风没好气道:“如果洞房烛夜的新郎官是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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