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一十五始除魔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寻到一处相对僻静的高墙,悄悄走去,同时拈出一张邪气点火符,趁着四下无人,脚尖一点,越过墙头,翻身落在墙内。他双脚才落地,指尖符箓就燃烧殆尽。这明摆着是不用如何试探虚实了,已经是实打实的妖魔作祟。

陈平安一手摘下养剑葫,喝了一大口烧酒;一手绕过头后,拍了拍身后木匣。槐木剑被取名为“除魔”,阮师傅铸造的那把暂时命名为“降妖”。不管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怎么瞧不上眼,陈平安还是觉得“降妖”“除魔”这两把剑的名字取得很好。既然自己取了这么好的名字,可不能辜负了。

陈平安一脚轻轻挑开猛蹿而来的毒蛇,看似轻描淡写,可那条毒蛇在空中就已经骨碎肉烂。陈平安更多注意的还是远处矗立于朱漆大门外的两尊天官泥塑彩绘神像,一左一右,满身鲜血流淌不已,还有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缠绕蠕动;更有大如手掌的蝎子立于神像头顶或是手臂之上,通体漆黑如墨,耀武扬威;甚至还有老鼠从破碎的神像腹部、脸颊钻进钻出,大胆至极。

陈平安没来由地想起了家乡神仙坟的惨淡光景,顿时火冒三丈,沿着墙根缓缓而行,尽量让自己头脑清明,呼吸平稳。毕竟出拳强弱,以及一身真气厚薄和运转快慢,跟肚子里的火气大小没半枚铜钱的关系。他边走边在心中默念:“陈平安,确定打不过的话,就要跑得足够快!”

陈平安沿着围墙走了数十步,见城隍阁广场仍是没有邪祟之物露面,便不再犹豫,祭出一张袖中所藏的阳气挑灯符。黄纸符箓在陈平安身前一臂距离外悬停,微微飘荡,当陈平安踏出一步后,它便自动往仪门那边缓缓飞去。

陈平安心中大定,城隍阁虽然遭难,整座广场面目全非,但是城隍阁后方建筑肯定尚有灵气残余,否则挑灯符不会前行,肯定会往高墙那边退去。

挑灯符散发出淡淡的昏黄光晕,素洁的光辉将陈平安整个人笼罩其中,双脚所过之处,地上那些蜈蚣、蝎子等五毒之物纷纷避散。经过仪门的时候,大概是被那张挑灯符的光线涟漪波及,左右那两尊道家天官神像身上的蛇、鼠、蝎子全都从正面绕到背后,或者躲入中空的腹部。

陈平安屏气凝神,继续缓缓前行。仪门之后是大殿,悬挂金字匾额,祭祀的神灵不是城隍爷,而是彩衣国一位开国功勋武将,左右是文武判官以及总计八位属官。那块彩衣国先帝亲笔题名的匾额此刻金漆剥落大半,有一条碗口粗细的黑色大蛇盘曲其上,身躯下挂,探出头颅朝陈平安吐出蛇芯,像是在示威和警告。陈平安跨过门槛时,黑蛇骤然间一跃而至,张开血盆大口。陈平安头也不抬地拧腰侧身,以五指攥住黑蛇头颅,手腕轻抖,这条畜生顿时酥软无骨,当它被扔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时,早已毙命。

陈平安跟随晃晃悠悠的挑灯符继续前行,过了大殿,又是一片广场,只是占地较小,古树森森,矗立有一块石碑,是彩衣国皇帝册封一国城隍神灵的诰文勒石,之前陈平安还专程站在碑前打量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字写得真一般,甚至比不得崔东山。也亏得当时崔东山不在他身边,否则肯定要气得不轻。

挑灯符笔直向前飞掠,陈平安紧紧跟随,不作丝毫停留。突然,他停下身回头望去,那块矗立在古柏树下的高大石碑旁似乎有白影一闪而逝。两侧的财神殿和太岁殿里依稀传出莺莺燕燕的女子嗓音,极其细微,似乎在相互调笑,妩媚背后,透着一股阴寒,就像是阴间的女鬼在向阳间发声。笑声就那么一点点渗过阴阳界线,借着古树树荫的遮蔽,从两殿透过窗户进入广场,只是被稀稀疏疏的阳光照射,如雪消融,轻淡了许多,可仍是传入了陈平安的耳朵。

陈平安皱了皱眉,转头前行。只要再往前走十数步,就能够走入这座城隍阁的主殿,供奉有前御史大夫沈温的城隍殿。

就在陈平安转头的瞬间,石碑之上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一头青丝遮覆脸庞,看不清面容,但是她伸出的一根手指只剩枯骨而无血肉。骨指轻轻敲击石碑顶端,瞬间出现一个鲜血喷涌的泉眼。很快,石碑上边洋洋洒洒千余字的古朴碑文就仿佛变成了一封鲜红血书。但奇怪的是,女子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没有沾上哪怕一滴鲜血。

女子抬起头,依旧青丝覆面,开始婉转歌唱,一边低声唱着,一边抬起手臂,伸出两根骨指,拈起一缕青丝,骨肉相间的双脚轻轻晃荡,溅起一阵阵石碑上流淌着的血。

相较于左右两殿欢声笑语的模糊,白衣女子的歌声清晰可闻,头顶古柏随风飒飒作响,像是在与之相和。女子好似唱到了开心处,又抬起一只枯骨手掌,轻柔翻转。

两侧财神殿、太岁殿紧闭的房门啪一下打开,各自摇摇晃晃走出一名男子。财神殿那边走出的男子年纪轻轻,一条胳膊被齐肩砍断,但是已经止血,剩余那只手倒拖着一把青锋长剑,脸色雪白,双眼无神。太岁殿那边走出的中年青衫男子耷拉着脑袋,一瘸一拐跨过门槛,细看之下,此人竟是给人在脖子上以利器劈砍,头颅只靠着一点皮肉牵连才没有离开身体。

随着石碑上白衣女子手腕的转动,两名步履蹒跚的男子刹那之间动作变得灵活矫健,开始在广场上起舞。原来白衣女子的指尖有一丝丝透明的光线挂在空中,如同一根根雪白蛛丝。蛛丝缠绕住两名已死男子的四肢,控制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开了门的两座大殿内,不断有白衣女子拖曳着滚滚黑烟在门口迅速飘荡,望着男子哧哧而笑,充满了讥讽和仇恨。只是门外的阳光映照如同一道天堑,让她们不敢轻易跨出,但是仍然有四五名白衣女子按捺不住,带着阵阵黑烟迅猛冲出,围绕着两名男子的尸体飞旋,不断用手指撩拨男子的惨白脸庞,从他们背后绕过,从他们腋下向上飞掠,但是她们也为这一时之欢愉付出了阳光曝晒之后彻底烟消云散的代价。

陈平安站在主殿的门槛外,那张挑灯符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壁,一次次磕碰晃荡,止步不前。黄纸符箓蕴含的阳气逐渐消逝,陈平安伸出手去,手掌像是贴在一层冬天河流的冰面上,微微加重力道,仍是无法破开。他双指并拢,转过身的同时手腕猛然一拧,灵气所剩不多的那张挑灯符急急飞掠向广场,在两个傀儡尸体的头顶绕行一圈。两名男子啪啦一声,沉沉摔倒在地面,身上光线一根根绷断,鲜血横流。

白衣女子收回手,并不动怒,倒是两侧殿内的那些女子张牙舞爪,望向陈平安的视线中满是刻骨恨意。

只要堕为恶鬼,任你生前如何慈悲心肠,便再无儒家亚圣所谓的人性本善,竹篮打水,最终点滴不剩。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平安望向石碑女子的背影,轻声道:“这位小姐,死者为大,不管你们生前有什么恩怨,就这么算了吧?”

白衣女子置若罔闻,继续歌唱,这次用上了东宝瓶洲雅言,陈平安听得懂了。

“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女子声调平缓,竟然带着一点平静祥和之意,听不出半点愤懑恨意。

陈平安听得懂文字大概,却听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但他也没心思去揣测这些,如今城隍阁主殿与外边被某种术法隔绝,应该是城隍爷被拘押其中,不得外出巡守郡城,帮助胭脂郡渡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他见那白衣女子无动于衷,便不再多说什么,悄悄拍了拍腰间的养剑葫,转身就是一拳砸在那层“冰面”上,阵阵涟漪荡漾而起,城隍殿内包括沈温及左右文武神在内的三座神像都像是在摇晃。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缓缓行走,一拳一拳砸在冰面上,正是神人擂鼓式。

一声叹息在一棵参天古树上边响起,是少女嗓音:“傻瓜,那是两位五境大修士联手布下的阵法,便是我师父一时半会儿都奈何不得,否则城隍老爷怎么可能出不来。你一个武把式,也想硬生生捶破?省点力气吧,趁着那女鬼对你还没起杀心,早点离开此地,不然下一次又有傻瓜闯进来,你就是那翩翩起舞的牵线木偶了。”

可能是陈平安打拳打得太过“随心所欲”,所以彰显不出半点威势,让躲在树上的奇怪少女难免心存轻视。

跟马苦玄在小街一战后,如今陈平安的拳意越发内敛,平时练拳的走桩更慢,更加契合“温养”二字。一般江湖底层的武把式外家拳之所以会出现“招邪鬼上身”的结果,就是因为不得其法,没有登堂入室,以至于练拳越勤快,越伤体魄神魂。不过陈平安虽然走桩慢,练习剑炉立桩时的气机运转速度却是快了无数,如果以前只能说是寻常的驿站传信,那么如今就是八百里加急。这种“收起来”的玄妙状态,不是扎扎实实的六七境武道宗师,绝对看不出深浅。

白衣女子蓦然停下歌声,转过头去,死死盯住陈平安的第十八拳。一拳下去,如洪钟大吕,整座广场的气机都轰然而动,被鲜血浸透碑文的石碑顿时发出龟裂声响。她尖叫一声,刺破耳膜,如将军发号施令,在两侧殿内飘荡的女鬼们化作两道滚滚浓烟,一道融入那层“冰面”,以她们残余的阴物神魂加固那座污秽阵法;一道黑烟直扑陈平安,竭力打断他的连绵拳意,不让他递出神人擂鼓式的第十九拳。

“被你这个冒失鬼害死了!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到时候咱俩一起走在黄泉路上,看我不把你骂死……死都死了……本姑娘还没死,就已经烦死了!”古树顶上,少女气咻咻埋怨完毕,不再犹豫,曼妙身影蹿出,发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随着响声萦绕身躯四周,也带起了一圈圈淡金色的朵,身姿之婀娜,堪称赏心悦目。

白衣女子被浓密青丝遮掩下的那张面容,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带着冷冷的讥讽。她伸出两只枯骨手掌轻轻一拍,那座城隍阁主殿之内,随侍于城隍爷左右的文武神像吱吱呀呀,像是活了过来,抖搂出巨大的四溅尘土,同时一步踏出神台,轰然踩在主殿青石地板上。然后两尊高达两丈的泥塑神像大踏步冲向门槛,其中手持铁锏的神像一锏对着出拳少年当头砸下,另外一尊文官神像则手攥巨大铁印,毫无凝滞地拍向少女。

原本打破阵法就能够让城隍爷恢复自由之身,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形势发展,哪里想到真正的杀机根本不在城隍殿外的广场,不在阴气森森的白衣女子,而在希望所在的城隍殿内!那么本该拥有神祇金身的城隍爷沈温到底去哪里了?

城隍殿内,居中那座最为高大威严的神像,原本金光熠熠的城隍爷此刻暗淡无光,满地的金色碎屑,只剩下一双眼眸之中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彩。任何一个胭脂郡本地人都不敢相信这是那尊他们引以为傲的胭脂郡“金城隍”。因为根据胭脂郡县志记载,当时用了将近一百两黄金的金箔贴覆这尊神像,那一代的郡守大人为此跟郡内权贵富贾求爷爷告奶奶,募捐成功后,还专门篆刻了一块善人碑,记录下所有出资之人的姓名家族。

满身金箔十不存一的主神像艰难出声,沙哑嗓音传到门槛那边:“你们两个快走,这些来历不明的邪魔外道人数众多,此地只是白衣鬼魅一个而已,你们若是能够逃出生天,一定要去找神诰宗的仙师,或是观湖书院的君子贤人,就说彩衣国有大难,一旦灭国,古榆国在内的周边六国无一幸免!”

原来这座本该庇护一郡百姓的城隍阁分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主殿门槛外,先是手臂脚踝都系有银色铃铛的少女帮着陈平安挡住了那道黑烟,四枚铃铛声响处,绽放出不计其数的淡金色朵,眼缭乱,原本气势汹汹的黑烟被切割粉碎,但是少女也被丝丝缕缕的紊乱黑烟撞到身上几处,呕出鲜血,可还是执意不退,站在那个冒失鬼附近,手腕摇晃,铃声阵阵,金瓣瓣,继续一点点消去那些夹杂着哀号的黑烟。

陈平安则云淡风轻地打出了第十九拳,然后就是剩余的一道黑烟疯狂涌入隔绝主殿内外的“冰面”,帮着阵法卸去了神人擂鼓式的十九拳累加之威。

陈平安神色自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出第二十拳,打得那座阵法剧烈晃荡,虽然尚未打破,但是已经摇摇欲坠,最多只差一拳而已。

陈平安心中无奈,神人擂鼓式是没办法递出第二十一拳了,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给冲出门槛的文官神像一印拍死。

陈平安脚下石板崩裂,整个人瞬间消失,躲过了武将神像当头砸下的那记铁锏,来到文官神像侧面,以铁骑凿阵式一拳砸在神像腰部。这一拳是为了救人性命,所以陈平安不敢有任何藏掖,以至于出拳之时,手臂环绕着雪白之色的充沛拳意,拳罡大振,隐约有浩浩荡荡的风雷声。

一尊两丈高的泥塑神像愣是被陈平安一拳打得横移出去,庞大神像的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一条沟壑。少女听到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大致猜出缘由,再望向那个貌不惊人的背匣少年,眼神便有些呆滞。

陈平安可不管少女心中所想,双手胳膊一顿,看似要出拳,其实是从两袖中滑出了两张金色材质的宝塔镇妖符悄然贴在手心。手持铁锏的武将神像一招落空,砸得地面砖石炸裂,直起腰后再度朝陈平安挥动铁锏。陈平安这趟南下游历,走了无数次缓慢拳桩,可当他要快的时候,那是真的快!

铁锏依然落空,陈平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武将神像身前,脚尖一点,身形跃起,手心重重拍在神像额头处。金光灿烂!武将神像四周凭空出现一座比它略高略大的金色宝塔,雷电闪烁如游龙。神像就像是被“供奉”在这座宝塔内,可具体滋味如何,从泥塑神像巨大身躯的寸寸崩碎就看得出来。不管它如何挣扎,如何挥动铁锏狂敲猛击,宝塔镇妖符始终将其牢牢镇压其中。

陈平安在祭出第一张宝塔镇妖符后,双脚在武将神像胸口一点,借势反弹出去,又是一闪而逝,以更快的速度来到疾速奔向少女的文官神像面前,又是啪一下,刚好将金色符箓贴在了精铁官印之上。高大神像如山岳压顶,双膝弯曲,膝盖处不断有碎屑飘落,差点就要踉跄摔倒。

陈平安双脚还是没有落地,祭出第二张宝塔镇妖符之后,身形继续攀升,在神像头顶一踩,望向已经站立于石碑顶部的白衣女子,没有任何停滞,御风凌空一般,向古柏树下的石碑一冲而去,在空中伸手轻拍剑匣,轻声道:“除魔!”

槐木剑弹出木匣,被陈平安单手握住,对着石碑上的白衣女子当头劈下,不讲剑法招式,木剑上边也没有足够震慑阴物的浓郁灵光。

青丝覆面的白衣女子扯了扯嘴角,虽然心存轻视,但是既然那少年能够成功镇压两尊神像,她也不敢太过托大,陪他玩玩也好,反正城隍阁此处,守住是最好,丢了也无妨,自有高人会再次夺过来。

只见她伸手在腰间迅速一抹,浮现出一把无鞘长剑,剑身呈现出猩红色,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之前她应该是使用了障眼法。当她的枯骨手心接触到了剑刃,其上便发出一串石火电光。不但如此,她手腕上滑落了一只碧绿镯子,滴溜溜围绕着她飞速旋转,毫无轨迹可循,以至于瞬间就看不到镯子,只能看到一阵阵碧绿色的流萤。

世间修士,法宝当然是越多越好,这跟老百姓谁也不嫌钱压手是一个道理。可毕竟名副其实的灵器法器太过珍稀罕见,如果能够侥幸拥有两件,一般都是尽可能追求攻守兼备,一件用来杀伐退敌,一件用来防身保命,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白衣女子的猩红佩剑和碧绿镯子正是此理。

槐木剑转瞬即至,白衣女子迅猛提剑,简简单单一剑横扫,在她头顶就出现了一道猩红剑气,若是少年躲避不及,就要被剑气拦腰斩断。但是那个少年突然不见了。

方寸符!白衣女子心知不妙。

叮!一点金石声毫无征兆地响彻广场,之后是一连串的敲击声响,细密急促如暴雨水滴砸在屋脊上。

白衣女子脸色微变,腰肢拧动,迅速飞离石碑顶部。白衣红剑,一红一白,围绕着那棵绿意浓郁的古柏旋转向上,似乎在躲避什么。女子已经刻意与碧玉镯子拉开约莫两丈的距离,这样既能够随心驾驭,又能够避免被误伤。

是飞剑!少年竟是一名能够飞剑杀敌的剑修!

什么木剑什么除魔,都是迷惑人心的幌子!真正的杀招,是那把尚未显出真身的阴险飞剑!小小年纪,心思倒是缜密且歹毒!难怪能够成为练气士中最难修出结果的剑修。

听着那些连绵不绝的声响,白衣女子心疼不已。镯子再有灵性,也经不起一把飞剑如此欺负。

名为“冰糯”的镯子是老祖宗亲自赐下的一件上等灵器,并不以坚韧牢固见长,主要还是为了抵御那些所谓正道仙师出其不意的杀手锏。毕竟老祖早有预言,此次密谋夺取彩衣国的镇国之宝,必然是一场伤亡惨重的血战,名门仙家的练气士厮杀拼命的胆子不大,可玄之又玄的秘术神通和代代相传的法宝层出不穷,不得不防。

白衣女子暂时无法推算出那把飞剑的轨迹,又不敢收回镯子,这让她愤懑至极,第一次生出滔天怒火。若是镯子就此崩碎,那么这趟彩衣国之行,不说其他盟友,她是注定要得不偿失了,哪怕最终大功告成,论功行赏,她拿到手的奖励,恐怕还不如这只镯子值钱。

白衣女子一头青丝疯狂飞舞,露出真容,竟是那晚湖心高台上率先登场的彩衣女子!她当时不知让多少胭脂郡男子惊为天人,只恨无法搂入怀中怜爱一番。如此说来,那个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的老神仙至少是主谋之一。

但是这伙人如此招摇过市,彩衣国就没有一个修士看穿真相?站在广场上的陈平安愣了一下,心情沉重,将槐木剑收回木匣,习惯性摘下酒葫芦喝了口酒。

看到少年竟然还有心情喝酒,白衣女子气极反笑,衣袂飘飘,露出手腕和脚踝,皆是白骨,想必白衣下边的“娇躯”也是如此光景,唯独一张脸庞血肉俱在,而且美艳异常。

原来是一名枯骨美人……不对,是枯骨艳鬼才是。

大致确定了飞剑无法突破镯子近身纠缠自己,白衣女子心中略定。那就擒贼先擒王,先宰了那个少年郎再说,他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本来还想着逗他玩一会儿的,哪里想到是这么个扎手的硬点子。剑修又如何,只要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大剑仙,哪怕是中五境靠上的小剑仙,在这座胭脂郡城,只要敢露头就都得死!

无形之中,城隍殿外的这座小广场分割成了三处战场:两张金色材质的宝塔镇妖符正在一点点消耗两尊泥塑神像的魔气,碎屑四溅,尘土飞扬,无论两尊神像如何咆哮嘶吼,镇妖符显化出的宝塔上闪电交织,如雷部天君手持电鞭鞭笞邪祟,始终稳稳地将它们压在其中。

再就是陈平安请出山的飞剑初一,这次总算不讲究离开养剑葫的排场了,悄无声息地飞掠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只可惜白衣女子有镯子护身,帮她挡下了一剑穿透头颅的灾殃。初一不知是打出了真火,还是像顽劣稚童般找到了有趣玩物,再也不理睬陈平安的心意,专心致志纠缠那只碧绿镯子,打铁似的,一下一下。它还故意放慢了飞掠速度,每次牵扯着镯子的运转范围。

杀机重重的白衣女子决意要先解决掉陈平安这个“剑修”。她手持鲜艳欲滴的猩红长剑扑杀而下,在此之前,向两座侧殿怒喝一声,早已蠢蠢欲动的阴物女鬼蜂拥而出,一时间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全部涌向孑然一身站立于广场之上的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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