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儿圆月儿弯

鲲船的船头突然有人猛然间张大嘴巴,伸手指向天下极西方向,回过神后,赶紧招呼同伴们,竭力嚷嚷道:“快看快看!”

浩然天下的天幕被强行破开一个不知大小的窟窿,有东西坠落,像是被人一拳从天上打了下来。虽然下坠速度极快,但因为天幕穹顶距离陆地实在太远,所以只要无意间望向那边的人,都可以发现这惊世骇俗的壮观一幕,就像一颗彗星拖曳着璀璨的雪亮长尾,急速冲向人间大地。

整条鲲船都轰动了,以至于秋实跑出去一问之后,回到屋子就火急火燎告诉陈平安,赶紧去天字房自带的观景台看看,千万不可以错过。陈平安便带着春水、秋实穿过书房,推门来到外边的观景台,果然看到了遥远西方那抹无比耀眼夺目的坠落流星。

天幕破开处,有一个洪亮嗓音带着无比畅快之意重重响起,缓缓传遍人间练气士的心湖:“阿良,贫道这一拳如何?!”

这些话,你们浩然天下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真是霸气。

相信这一刻,世上无数练气士、妖魔鬼怪和山水神祇都会仰起脖子扭向西边,震惊于说话之人的道法之高、拳力之强。

陈平安同样张大了嘴巴:怎么,阿良你给人打下来了?

那抹流星在西边某大洲的大地上撞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然后又反弹到几乎与中土神洲的大岳穗山等高的地方。那个身影在空中顶点处停了停,像是在寻觅方向,最终一闪而逝,天地之间几乎无人能够捕捉其身影。而屈指可数的有实力跟踪身影之人则无一例外,对此见怪不怪,全都懒得计较了,最多是在默默推衍天机变数。

陈平安喃喃道:“这一拳,有点……猛啊……”

结果有人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急败坏道:“猛个屁猛!”

陈平安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只是没有斗笠了。

陈平安呆呆看着这个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春水、秋实吓了一大跳,一时间有些恼火此人的不讲规矩,太胡来了。

鲲船就是一个“小天地”,是有自己的规矩的,比如不可私斗,若有纠纷,必须通报鲲船执事;不可擅自运用术法神通;若有凡夫俗子登船,不可随意欺辱,等等。条条框框,称得上是繁文缛节。只不过有实力购置鲲船进行跨洲商贸的门派,无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的山上势力,每艘渡船一般都安排有高阶修士和纯粹武夫,同时雇用大批擅长搏杀的散修,这才是重中之重。归根结底,规矩是死的,拳头是活的。因此,各条廊道之中,墙壁上有装饰模样的粉绿树枝,上面栖息有一种名为光阴蝉的灵物,日夜不眠,能够将捕获景象储藏起来,极其细微的气机涟漪都逃不过它们的感知。若是光阴蝉被人打死,会发出刺耳的凄切蝉鸣,所以鲲船用它监督毛贼小偷。要知道,练气士当中也是鱼龙混杂,况且修行一事,心湖涟漪被无穷扩大,若是野修散修没有上乘正统的法诀凝神静心,往往会善恶皆极端,只凭喜好肆意行事。再加上修行本就是一个无底洞,金山银山也要掏空,人无横财不富,再来一个富贵险中求,自然不缺人心鬼蜮。

陈平安嘿了一声,开心笑了起来。

来人正是阿良。他风尘仆仆,光着脚,袖子卷起,神色有些疲惫,但是眼神熠熠,斗志昂扬。这跟当时牵着毛驴、腰佩竹刀的男人很不一样,那会儿自称阿良的男人吊儿郎当,说着不着调的言语,总给人喜欢吹牛、靠不住的无赖感觉。而此时此刻,他没了行走江湖的斗笠,没了银白色养剑葫,甚至连竹刀都没有了。

二境的时候,陈平安看不出阿良的深浅,甚至会觉得朱河和阿良都能过过招。但是从二境到三境,只是纯粹武夫的一境之差,再来看阿良,陈平安觉得眼前的阿良比起竹楼内气势惊人的崔瀺爷爷只强不弱,但是阿良强出多少,陈平安仍然看不出来。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够这么快就再次看到阿良,陈平安笑得……很想喝酒了。

阿良站在视野开阔的观景台上,瞧见了春水、秋实这一双孪生姐妹,眼睛一亮,立即斜靠栏杆,摆出一个自认潇洒绝伦的姿势,伸手按住额头,然后往上一抹,捋了捋头发:“姑娘们,你们好,我叫阿良,是一名剑客。”

春水性情沉稳,一言不发。秋实却是泼辣一些的脾气,皱着眉头问道:“我不管你是谁,这艘鲲船除非在云海之中遇见突发状况,否则不允许任何乘客使用术法,更不允许擅自闯入别人房间!还阿良呢,怎的,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个大神仙呀?如果真是,你答不答应收我为徒?我求你啊。”

阿良坏笑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收过一个真正的弟子,没办法,剑术高了点,确实容易让人自惭形秽,连跟我拜师学艺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小姑娘,你是头一个这么直接开口的,我喜欢!”

秋实刚要出言讥讽,被姐姐春水轻轻握住胳膊。秋实到底是调教有序的天字房婢女,虽然气恼眼前男子的不守规矩和满嘴油滑,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跑到嘴边的话语。春水比起秋实要心思缜密许多,眼前男子好歹是贵客陈平安的朋友,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规矩一事,她们打醮山鲲船当然要讲,但绝不会讲得生硬刻板,否则打醮山这笔油水十足的生意早就给别家抢走了。出门在外,和气生财,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春水先望向陈平安,笑问道:“公子,这位……阿良是你朋友吧?是住在鲲船别处房间的客人吗?”说到阿良的时候,春水心里也有些别扭。至于说此阿良就是彼阿良,她打死都不信。这就像满是鸡粪狗屎的市井巷弄来了个与一洲首富同名的家伙,谁会觉得他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首富?

陈平安只说阿良是他朋友,发现春水还在等待另外一个关键问题的答案,灵光一闪,笑道:“他跟我们大骊北岳正神魏檗也是朋友。”

两名少女顿时豁然开朗,春水拉着秋实施了个婀娜多姿的万福,一起告辞去往正厅,把观景台让给陈平安和那个不速之客。

秋实在跨出书房门槛后轻声问道:“姐,要不要知会马管事一声?”

春水摇头道:“不用。别画蛇添足,如果马管事觉得这份关系可以运作,肯定会大张旗鼓。那个男人如果真是大骊北岳正神的朋友,跟船主老爷可能会相谈甚欢,但是多半会嫌弃咱俩不懂事。你想啊,谁喜欢背后嚼舌头的人?”

秋实听出了言外之意,闷闷道:“姐,你是不是想离开打醮山啊?”

春水眼神温柔,笑着拧了拧妹妹的精致耳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以后自己出息了,才可以多报答一些宗门的养育之恩,否则成天给奇奇怪怪的人端茶送水、叠被洗衣,总归不是个事。难道你忘了,我们也是练气士啊。”

秋实满脸发愁,趴在桌子上,哀叹一声:“姐,反正我听你的,我懒得想那么多。”

观景台上,陈平安问阿良:“跟人打架呢?”

阿良嗯了一声:“对啊,一个臭不要脸的家伙,是道教里头除了道祖外最能打的一只老王八。我呸,仗着天时地利和护身法器而已。没事,我这就回去还他一拳!”

陈平安积攒了一肚子的心里话全部被吓了回去。

阿良走到栏杆旁,打量了一番陈平安,啧啧道:“小子,这才几天没见面,都快有我阿良千分之一的风采了!可以的可以的,厉害的厉害的!”

陈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容易憋了一句客气话:“有空常下来玩啊。”

阿良吃瘪,没好气道:“你大爷啊……”没你小子这么不看好我阿良的。咋的,在你心目中,我阿良就只有挨打的份?你是不知道那个身穿羽衣的臭牛鼻子老道,先前被我一拳打得撞死无数头化外天魔。

只是这些内幕,阿良没好意思说,毕竟当下一拳是输了,他阿良可不是那个老秀才,没脸皮说这些有的没的。一切等他打赢了对手再说!到时候就只跟这小子说一句:想当年我打得一个掌教老道屁滚尿流,陈平安,真不骗你,我阿良从不吹牛。

话说回来,那个臭不要脸还真笑纳了“真无敌”称号的道祖二弟子,他阿良看不惯归看不惯,打起架来,那是真挑不出毛病,看他阿良没带剑,就也舍弃了那把四大仙剑之一的神兵利器,两人就纯粹以拳头和道法过招,在青冥天下的更高处,一边相互打架,一边斩杀天魔,确实痛快!迟早有一天,他要打得那臭牛鼻子老道自认“真有敌”才行。

阿良瞥见陈平安腰间的朱红酒葫芦,哈哈笑道:“哟,如今还会喝酒啦?”

陈平安点了点头:“还是不太能喝,每次只能喝一点。”

阿良瞥了眼天上:“陈平安,咱们还能聊一会儿,你挑重要的说。”

陈平安大致说了近况,阿良伸出大拇指:“既然如此,就放心南下,这趟江湖,好好走着。赶紧变得更强,将来来天上玩。人间很好,但天上强敌如林,也很精彩的!”

陈平安有些愧疚:“阿良,我虽然背着剑,可还没开始正式练剑。”

阿良咧嘴笑道:“练拳到了极致,就等于是在练剑,莫着急!”

陈平安欲言又止,阿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想,石拱桥老剑条一事,最早确实是齐静春捎了消息给我,但是之后他又反悔,说另外选了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我倒是不生气,齐静春什么脾气,天底下我最清楚。但就算不生气,我还是会奇怪啊,是何方神圣,能够让齐静春这个榆木疙瘩开了窍?所以才有了后边我们那次相逢。事后我也就释然了,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恐怕就算我走到了你们小镇那座石拱桥,她也不一定会选我。当时在小山坡上,我跟你说了‘囊中之物’四个字,是我阿良吹牛皮了!”

陈平安呆呆的:阿良也会吹牛?

阿良笑得眯起眼,整张脸庞都挤在一起,像是把一团和煦阳光折叠了起来,开怀大笑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吹一次牛啊?就像这次我给人一拳打落人间,丢不丢人?丢死人了!但我阿良还不是来见你陈平安了,为啥?”

陈平安一头雾水:“为啥?”

阿良指了指天上:“真正的强者不在于什么无敌,而在于活着,输得再惨都别死了,而是每次都能够站起来,再次愤然出拳出剑!”

阿良指了指南方,笑呵呵道:“过了臭牛鼻子老道的倒悬山,在剑气长城那边,我阿良砥砺剑道很多年,你以为次次都风光无限,所向披靡吗?绝对不是的,给人撵得比丧家之犬都不如的次数多了去了!当然了,单对单厮杀,我阿良不惧天下任何人,但扛不住那些个大妖臭不要脸地围殴老子呀,我就该跑跑,该骂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然后偷偷杀回去,摘了头颅,扬长而去,把大妖脑袋往长城那帮小兔崽子面前一丢,都不用我阿良说什么,一个个就已经嗷嗷叫了。你是不晓得那边的大姑娘小媳妇,那眼神能吃人哇!我怪难为情的……”

陈平安忍不住拆台道:“之前的,我都信。但是最后这个,我是不太信的。”

阿良尴尬道:“看破不说破嘛。”

一时间,有些沉默。

阿良抬头望向西边天幕破开的大洞,那里正在缓缓合拢。

陈平安突然高声问道:“阿良,喝不喝酒?!”

阿良愣了愣,哈哈笑道:“先欠着!哪天等你走到了剑气长城,如果有兔崽子拿这桩糗事笑话我,你记得告诉他阿良保证很快就会一拳打得那道老二整个人砸入青冥天下!”

他轻喝一声:“去也!”鲲船剧震,缓缓下沉十数丈才好不容易止住下降势头。

上空传出一阵轰隆隆声响,然后那抹虹光上升到了鲲船练气士都望不见的顶点,爆发出一阵声势更加惊人的炸裂声,以至于数百里云海全部粉碎一空。阿良就这么彻底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了东宝瓶洲与中土神洲的海域上空,又一次巨响,便一鼓作气掠过了中土神洲的东海之滨以及那座巍峨通天的穗山,盘腿坐于虚空之中的金甲神灵睁开了眼。路过黄河小洞天外的彩云间白帝城时,有一个魔道巨擘立于城头,望向一闪而过的身影。如此反复,在天幕并拢的前一刻,阿良来而复去,就此破空而去。

陈平安站在观景台上,久久不愿挪步。

阿良无敌不无敌暂且不好说,潇洒是真潇洒。

他收回视线,摘下名为姜壶的养剑葫,轻轻喝了口酒,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练拳百万之后,是应该抓紧练剑。”

重新放好酒葫芦,陈平安不再那般拘谨,深吸一口气,满脸笑意,竟是就这么大大方方练习起了剑炉立桩。

之前剧烈的震动惹来鲲船上上下下的惶恐不安,春水害怕观景台那边出现意外,冒着惹来贵客恶感的风险穿过书房来到门槛附近,发现那个与大骊北岳正神交好的修士已经消失不见,而陈平安好像在修行,赶紧默默转身,一声不吭,返回正厅的时候还有意放轻了脚步。

打搅一名练气士或是纯粹武夫修行是山上山下的大忌。打醮山在百余年前就惹出过一桩天大的风波,一位九境试图破开十境瓶颈的“年轻”长老在闭关期间被死敌潜入山头,坏了大道根本,此生只能滞留在金丹境,以至于彻底崩溃,变得无比暴戾,动辄虐杀侍妾婢女,甚至还将一名观海境的得意弟子打成残废,差点断了他的长生桥。一向对其视如己出的掌律祖师不得不亲自出手,将其拘押在后山牢狱。之后,百年不曾下山的掌律祖师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她去祖宗祠堂领了打醮山开山始祖的佩剑,仗剑下山,闯入仇人宗门大开杀戒,亲手血刃仇寇之后,大笑之中重伤而返,回到宗门不到一年便溘然长逝。关于此事,尤其是掌律祖师的复仇是否值得,打醮山子弟只敢私下讨论,但是掌律祖师的那股子豪迈气概,哪怕是打醮山之外的宗门仙家一样赞赏有加,觉得极有打醮山开山始祖的风范,在那之后,对已经被摘去“宗”字的打醮山多有善意之举。

陈平安给自己订立的目标是练拳百万,不是出一次拳就算一次,而是一次完整的六步走桩才算。他本想着,下次与阿良见面时,自己能做成一件事情,可阿良传授给他的“十八停”在破开六停关隘后,与前六停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江水流淌,缓慢而浑厚,容不得他胡来,这让他有些无奈。

陈平安如今走桩,哪怕心里想着事情,都不耽误拳架的淬炼体魄、裨益神魂。练拳如读书,“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书上的道理,不愧是圣人教诲,真不骗人。

陈平安在略作休息的时候,趴在栏杆上远眺云海,夕阳西下,云海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外衣,金光粼粼,蔚为壮观,让人心旷神怡。他所在的这栋楼最为高耸,其余几栋都要矮上一大截,一些楼房的观景台上还稀稀拉拉站着同样欣赏晚霞云海的练气士。

正在此时,陈平安看到了一个背影,以他目前的眼力,能够清晰看到那人背后斜挎着个包袱,包袱底下是一柄木剑。那人身穿老旧道袍,发髻别着木簪,缓缓侧身俯瞰陆地,伸出手掌遮在眉眼处,神色恍惚,风拂过他的鬓角,发丝轻轻飘荡。他饥肠辘辘,正在掂量着钱囊里的余钱,看能否支撑到南涧国下船。

陈平安撤回几步,继续练拳,直到夜幕深沉。当他总算返回正厅的时候,发现秋实趴在桌上打盹,春水娴静地坐在一旁,笑望着书房。与陈平安对视后,她赶紧伸手去拍打妹妹的肩头,陈平安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春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秋实拍醒,少女清醒后赶紧转过头去擦了擦嘴,以免在客人面前露出丑态。

陈平安坐在桌旁,从青瓷盆里抓起一个翠绿欲滴的水果,类似未成熟的柑橘,但是剥开之后吃起来尤为甘甜。他又递给两个少女,春水不愿接过,见她如此,秋实只得悻悻然一起拒绝。只是陈平安强行放在她们身前的桌面上,她们也就不再坚持。毕竟,将这个北俱芦洲鲜草山的特产长春橘吃入腹中,抵得上她们一旬苦修积攒的灵气了。

春水轻轻嚼着长春橘,微微出神,仪态不输书香门第里的大家闺秀。不像妹妹秋实,开开心心的,只觉得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陈平安率先吃完,发现秋实眼巴巴瞅着桌上的橘皮,问道:“橘皮还有用处?”

秋实大大咧咧回答道:“陈公子,炒菜的时候,撕扯几块橘皮丢进去,可香啦!”

陈平安眼睛一亮,笑着抓起两只橘子,又递给春水、秋实:“你们吃橘子,记得把橘皮留给我。”

春水、秋实面面相觑,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因果。难不成这个手握鲲船天字号玉佩的少年,不务正业到了喜欢亲自下厨的地步?儒家圣贤们谆谆教导的君子远庖厨,都不讲究啦?

陈平安可不管别人的眼光,收起三份橘皮放入袖子,然后催促姐妹二人赶紧吃。

既然贵客都这么“不讲究”了,饶是春水吃着长春橘都没了负担,更别提没心没肺惯了的秋实了。春水心里突然有些暖洋洋的: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一个春风和煦暖人心的少年郎啊。

最后陈平安袖装橘皮去往卧室睡觉,两名婢女则在书房一侧的厢房休憩,陈平安只需要扯响床头的银质铃铛,她们就会随叫随到。而且那串铃铛可不是俗物,若是有污秽邪风漏入房间,铃铛就会自行响起。

陈平安这才摘下装有降妖、除魔的剑匣,放在床榻里边,直挺挺躺在舒服到让他不适应的床上,但是一只手掌仍是搁在了剑匣之上,然后开始有意识地用杨老头传授的吐纳方法呼吸。

其实养剑葫内的两柄飞剑初一和十五皆已开窍生出灵智,哪怕陈平安睡得很死,遇上危急情况,无须睡眠的它们一样能够自行御敌,但是陈平安还是不敢睡得太死。就这样睡意浅淡地一觉睡到了拂晓时分,当春水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轻轻打开她那边的房门时,陈平安就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因为陈平安早就发现,春水和秋实的脚步是有细微差别的。出门在外,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春水没有来敲门喊醒陈平安,在外边有条不紊地打扫房屋。直到秋实起床,响起脚步声,陈平安才停下剑炉立桩,穿上草鞋。刚下床走出去几步,他又默默退回床边,微微加重脚步力道走向房门。拉开门后,今日换了一身衣裳的春水施了个万福,略微侧身之时,衣裳便越发熨帖她的丰腴身材了,把陈平安看得一愣,当下便有些脸红,好在皮肤黝黑,不太瞧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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