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只是一个皱眉,就让陈平安和两个小家伙感到一阵窒息的压迫感。他冷哼道:“虽然你是我孙儿的先生,我应当敬你,可是连三境都不到的纯粹武夫,如何做我孙儿的授业恩师?!以后我孙儿遇到了麻烦,你这个做先生的,难道就只能束手无策,在远处看戏吗?!不行,绝对不行!”老人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陈平安,“带我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我要帮你一把!”不等陈平安反应过来,老人就站在了陈平安身侧,五指如钩抓住陈平安的肩头,“快说!时不我待,我最多清醒一炷香工夫,别浪费时间!”陈平安一头雾水,但是老人随随便便一握肩头,不但让陈平安痛彻心扉,就连初一和十五两柄飞剑都嗡嗡作响,哀鸣不已。毕竟它们能够发挥出的威势与陈平安的境界修为息息相关,所以当下根本就无法出去阻拦老人的咄咄逼人。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不敢动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相传世间登顶的纯粹武夫,例如第九境山巅境,气势凝聚,外放如剑气倾泻,势不可当,只是一声怒喝,就能够震碎敌人胆魄的壮举,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沙场,并不罕见。
老人怒喝道:“快说!再磨磨叽叽,老夫管你是不是自家孙儿的先生,一拳打断你手脚!”
陈平安眼神坚毅,咬牙运气,准备拼死一搏,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老人与之对视,哈哈大笑,松开他的肩头,后退一步,朗声大笑道:“小娃儿,有点门道,不错不错,是块好料!落在别的狗屁武道宗师手里,再心思去雕琢你,你都成不了大气候,但是我不一样!”
魏檗一袭白衣,飘然出现在山路上,沉默片刻后,对陈平安开口笑道:“不妨带着这位老先生去竹楼。如果你答应,我来带路。”
老人望向魏檗:“哟呵,好久没见着这么人模狗样的山神了,有趣有趣,等老夫恢复一些气力,有机会一定要找你切磋切磋。”
魏檗笑道:“老先生就别找我切磋了,好好打磨你那孙子的先生的武道境界,估计就够忙活的了。”
老人满脸讥讽笑意道:“废话少说,带我去陈平安的地盘,是叫什么落魄山来着,我知道那边有一处适宜磨刀的地方。带路!”
魏檗对于老人的气势凌人根本不恼火,笑眯眯点头,打了个响指,山水倒转,一行人瞬间出现在落魄山竹楼外。
陈平安望向魏檗,后者轻轻点头。
老人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肩头,轻轻一跃就来到二楼,带着陈平安推门而入。
老人挑了一下眉头,快意大笑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一天至少能够让我清醒个把时辰,真是半点不输给洞天福地了。总算有点我家瀺巉的先生的气度了。”
他后退数步:“陈平安,能不能吃苦?”
从头到尾都莫名其妙的陈平安下意识点头道:“能吃。”
老人又问:“吃不吃得了大苦头?”
陈平安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老人有些不高兴,骂骂咧咧道:“像个小娘儿们似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大的事!太不爽利了,换作别人,老夫真不乐意伺候!”
陈平安默默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脑子不太灵光,不用放在心上,由着他说就是了。
老人向前踏出一只脚,摆出一个一拳向前悬空、一拳收敛贴胸的古朴拳架,简简单单,但是一瞬间就变得气势惊人。他沉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辈武人,想要往上走,在登顶之前,就要去当一条路边刨食求活的野狗!要告诉自己,要想痛痛快快活着,就必须跟天地大道争!跟狗屁神仙争!跟同辈武夫争!最后还要跟自己争!争那一口气!这一口气吐出之时,要教天地变色!要教神仙跪地磕头,要教世间所有武夫,觉得你是苍天在上!”
这一刻,形象分明比乞丐还不如的白发老人气势之雄壮,精神之鼎盛,无与伦比!老人仿佛在明明白白告诉少年一个道理:眼前之人,天下无敌!
陈平安呼吸顿时为之一滞。这是一种本能,就像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遇见稚圭,甚至跟境界高低都关系不大,纯粹就是一种气势上的强大镇压。
纯粹武夫,大概某种程度上,“纯粹”二字的精髓就在这里。
曾经在小镇窑务督造衙署内,藩王宋长镜同样什么都没有做,就能够让境界不俗的剑修刘灞桥觉得全身肌肤都在被针扎。
砰然一声巨响,陈平安刚要有所动作以防不测,结果整个人就已经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竹楼墙壁上,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只能背靠墙根,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来,嘴角有鲜血渗出。
一脚踹中陈平安腹部的老人双臂环胸,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凄惨的草鞋少年,冷笑道:“与人对峙还敢分心,真是找死!”
陈平安伸手擦拭嘴角,吐出一口浊气,挣扎起身站在墙壁边,如临大敌。
老人淡然道:“世间只说武道有九境,不知九境之上还有大风光。你暂时才摸着了三境门槛,其实连二境的基石都打得一般。若是老夫不出现,你为了追求破境速度,一旦跻身三境,恐怕就要坏了未来九境成就的根本。武道一途,绝对容不得半点哨虚夸,你先前做得还算不错,但是远远不够!因为你在第一境的散气就做得差了!”
陈平安呼吸逐渐顺畅起来,到底是淬炼体魄不曾懈怠片刻的少年,底子打得很好。要知道,眼前老人嘴里的“一般”“还算不错”,是何等之高的评价。朱河之流的世俗武夫,若是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恐怕会当场激动得泪流满面。
陈平安尚未理解这些曲折内幕,只是颤声道:“受教了。”
老人一步踏出,整栋竹楼随之一晃,李希圣那些画在绿竹之上的无形文字微微显形,流淌出一片不易察觉的素洁光辉,如当初那只月光瓶倾泻在溪涧水面上的场景,尤为动人。老人心思一动,但是没有理睬这些外物,死死盯住陈平安,道破天机:“第一境泥胚境在于找到那一口先天之气搭建武道茅庐的框架,气为栋梁,气为高墙!但是一气呵成之前,却要散气散得彻底,将后天积攒下来的所有污秽之气,甚至是天地灵气,一并摒除!纯粹武夫,何谓纯粹?就是纯纯粹粹来跟这个天地较上一劲!莫要学那山上练气士,鬼鬼祟祟,到头来只是做了仰人鼻息的看门走狗!”
陈平安听得一知半解,而且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可老人的说法。
老人嘴角翘起,冷笑道:“第二境俗称木胎境,我倒是觉得叫开山境更好,山上神仙山上神仙,武夫偏偏就要一拳破开这座山!此境打熬筋骨,基础打好了,未来成就根本不会输给佛家的金刚不败之身或是道家的琉璃无垢之体,我辈武夫同样可以淬炼出稳固至极的体魄。至于兵家,呵呵,不伦不类,所取之法,既像毛贼又走捷径,可笑至极!”
兵家确有一条通天捷径,除了能够请神下山,神灵附体,还可以在气府内温养一尊战场英灵。英灵是一种先天强大、死而不散的阴魂,一旦与修士神魂成功交融,自身体魄如同道教丹鼎熔炉,水火交融,属于另一条道路,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法门,但是在这个邋遢老人嘴里,兵家的路数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口气之大,真是吓人。
老人朝陈平安勾了勾手指:“来来来,老夫就将境界压制在第三境,你使出全部气力往死里打,能把老夫打得挪动半步,就算你赢!”
陈平安有些犹豫。他根本就没有搞清楚状况,从老人莫名其妙出现,到现在莫名其妙要开打,他始终一头雾水。以崔瀺如今的身份地位,需要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半吊子先生去保护?而且老人自己都说了,武道一途,没有捷径可走,自己天资又差,这辈子能不能走到崔瀺一半的高度都未可知,老人的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
老人不悦道:“就你这种心性,真是无趣至极。要你打就打,怎的,还要老夫跪下来求你出拳?”
陈平安性格倔强的一面终于展露出来,依旧保持防御姿态,纹丝不动。
老人眼神深处晦暗不明:“老夫只问你一句,想不想跻身三境,并且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三境?!”
陈平安点头,毫不犹豫道:“想!”
老人微微侧过头颅,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脑袋,神色跋扈至极:“那就朝这里打!你小子的性情脾气很不对老夫的胃口,但是看在瀺巉的分上,再多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打得有些气势,我就扶你一把,让你去亲身体会一下真正的三境风采。”
陈平安缓缓道:“那可真打了?我出拳不会留一手的!”
老人哈哈大笑道:“少废话,小娘儿们!你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胆魄的?你爹娘一定是胆小鬼吧?”
陈平安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看似与人为善、心肠柔软之人,必然有一块坚硬如铁的心境土壤,在苦难人生中死死支撑着那份看似愚蠢的善意。这个泥瓶巷少年就是如此,一路远游千万里,练拳日夜不停歇。
陈平安一步向前,一瞬间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来到老人身前,右手一拳就击中老人的额头。看似一拳,却最终响起砰砰两声。
刹那之后,陈平安倒退数步,双臂颓然下垂,然后一退再退。
原来第一拳砸中老人额头之后,巨大的反弹劲道就让陈平安的右臂剧痛,但是他的狠劲与此同时迸发出来,力气更大的左拳紧随其后,又砸在了老人脑袋上。只可惜两拳之后,老人纹丝不动,打着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可恶模样,看着不远处少年的窘态,讥讽道:“你的全力出拳就是挠痒痒啊?老夫是你媳妇,还是你是老夫媳妇?先前说你是个小娘儿们,真是没错。老夫要是你爹娘,非得活活气死。”
陈平安脸色阴沉。
“怎么,你爹娘已经死了?”老人哦了一声,故作恍然道,“那更好,他们一定会被你气得活过来的。”
剧痛之后,陈平安双臂已经彻底麻木失去知觉,但是他依然快步向前,这一次高高跃起,拧转腰身,一记鞭腿轰在老人的左侧头颅。除了沉闷声响,老人仍是毫无异样,陈平安借势在空中转向,第二记鞭腿甩在老人右侧头颅。这一次陈平安落地后,双脚疲软,肩头一高一低,数次才稳住身形。
老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瘸子少年,问道:“既然左腿已经吃够苦头,为何第二次右腿还要出力更大?你不知道疼吗?”
陈平安没有说话,脸色雪白,肩头起伏不定,双腿受的伤肯定不轻。
老人点点头:“看来这就是你的瓶颈了,真是让人失望。”
陈平安第三次前冲,以撼山拳六部走桩向前,虽然速度比前两次都要慢上一拍,但是气势丝毫不减。老人微微一愣,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安静等待。
无数次走桩,撼山拳的那股神意早已融入陈平安的神魂,哪怕是手脚受伤,当他开始走桩时,依旧气势如虹。脚尖一点,高高跃起,扬起脑袋,猛然向下一锤,重重砸在老人的额头上。
毫无意外,陈平安摔在地上,大口呼吸,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聪明人会知难而退,你小子可差远了。但是,不聪明,这就对了。要想当纯粹武夫,就不需要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为此,老夫就……”老人这才掠过一抹赞赏神色,步步前行,满脸笑意,“赏你一脚!”
一脚闪电踹出,幅度极小,刚好足够踢中地上陈平安的太阳穴一侧。陈平安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胳膊格挡住那狠辣凶险的一脚,最终手臂紧贴头颅,整个人被一脚踹得撞在墙根,蜷缩着,全身无一处不疼痛。
老人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可怜少年:“你的武道底子我已经彻底摸清楚了。方才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真的苦头。你先去外边打声招呼,近期准备好大水桶、最好的温补药材和最好的金创药,当然最好也准备好一副棺材,哈哈,老夫怕你一个想不开就上吊自杀了。也好,一家在地底下团圆。”
陈平安休整了足足一炷香工夫才能够勉强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魏檗看到后,忍住笑道:“我这就去准备上等药缸子及药材膏药灵丹之类的,不用担心,牛角山包袱斋什么都有。至于钱嘛,我先帮你垫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不着急。不过朋友归朋友,在商言商嘛,利息还是要收一点的。”
陈平安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点点头,等到魏檗消失后,一屁股坐在廊道上,背靠墙壁。
青衣小童轻声问道:“老爷,练拳苦不苦?”
陈平安瘫坐在地上,身躯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苦涩道:“苦死了。”
陈平安在风雪之中的走桩立桩,青衣小童全部看在眼里,自认以陈平安的二境武夫体魄,承受那份煎熬,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太煎熬了,不是哗啦一下手臂给人砍断,鲜血淋漓,哇哇大哭那种,而是另外一种钝刀子割肉,呼吸一口都是喝罡风、吃刀子的感觉。可如果连陈平安都觉得是吃苦头,青衣小童无法想象那份煎熬。
粉裙女童转过头,默默哽咽。
约莫半个时辰后,屋内盘腿打坐的老人站起身,沉声道:“陈平安,开始练拳!”
陈平安叹了口气,推门而入。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帮着轻轻关上门,连看都不敢看那糟老头子一眼。之后跳上栏杆坐着,十分惆怅:想我在御江叱咤江湖数百年,在整个黄庭国都是响当当的豪杰,呼风唤雨,高朋满座,为什么到了这屁大的一座龙泉郡就处处碰壁?大爷我最近运气也太背了吧?以后会不会出门撒泡尿都不小心溅到哪路神仙,然后给人一拳打死?这不符合老子行走江湖就应该大杀四方的预期啊!
青衣小童哭丧着脸,双手使劲拍打栏杆,恼火死了。
粉裙女童在一楼,和魏檗一起帮着生火,煮了一大缸药汤,香气扑鼻。
这一大缸子的药材不贵,也就耗费魏檗八万两大骊纹银。
穷学文富学武,古人诚不我欺。当然,世间绝大多数武夫肯定不会像魏檗这样一掷千金,否则再雄厚的家底也要给掏空了。
二楼屋内,老人瞥了眼精神尚可的少年:“老夫除了帮你彻底散气,还会同时淬炼你的体魄神魂,只要你坚持到最后,二境破三境水到渠成,运气好的话,跻身四境都不是没可能。”
运气好的话……陈平安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没戏了。
老人微笑道:“接下来,老夫会注意每次出手的力道,不会让你一开始就觉得难以承受。不过到最后的滋味,呵呵,到时候你自行体会。”
陈平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人收敛笑意,心境顿时古井无波,缓缓摆出一个古朴沧桑的拳架:“老夫年轻的时候喜欢远游四方,从不携带神兵利器,只靠一双拳头打遍山上山下,曾观天师擂响报春鼓!相传远古时代,雷神驾车擂鼓,震慑天下邪祟,激浊扬清。”老人脸色平静,“老夫一次观摩之后便有所感悟,悟出了这一式,名为‘神人擂鼓式’!”
陈平安竖耳聆听,不敢漏掉一个字。理由很简单,苦不能白吃!
老人厉色道:“小子站稳了,先吃上十拳!”
竹楼屋内响起一阵爆竹崩裂的清脆响声,连绵不绝的十拳依次砸在了陈平安身上十个地方,力透气府,使得气机激荡不平,如扫帚过处,灰尘四起。
收拳之后,老人笑意古怪。
做好最坏打算的陈平安起先还有些惊讶,觉得老人出拳并不沉重,打在身上完全可以承受。但下一瞬,陈平安蓦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开始打滚。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练拳之时,除了听朱河说过练武初期不可喝酒伤身之外,还曾多次听说一口气不可坠。他好不容易知道一点拳理,无比珍惜,直到今天仍是坚持不懈,哪怕事后知道了阿良那只酒壶内的大福缘,也从不后悔什么。
老人眼睁睁看着少年四处打滚,嗤笑道:“如何,滋味不错吧?此拳精髓在于拳势能够次次翻倍累加,便是被誉为金身不破的大罗金仙,只要你出拳足够快,次数足够多,一样能摧破得粉碎!”老人说完这些,神情有些恍惚。当年位于武道巅峰之时,他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若是道祖佛陀愿意不还手,那么被自己这一式不断累积,最终能够支撑几百拳,而自己又能够递出几百拳?!
老人很快回过神来,解释道:“放心,老夫这十拳用了巧劲,不伤身躯皮囊,只捶在了你的魂魄之上。你咬咬牙,多半是能够熬过去的。”
陈平安在地上足足滚了半炷香,然后靠着杨老头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以及阿良教的运气法门,这才在一炷香后缓缓起身,满身汗水,像是刚上岸的落汤鸡。
老人点头笑道:“看来十拳还行,那就吃下十五拳再说。”
这一次,陈平安躺在地上整整两炷香都没能坐起身,更别谈跟老人撂什么狠话了。
老人静观他体内气机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武道武道,也是大道!练气士总是瞧不起纯粹武夫,只说武学而不言武道,认为武学永远无法达到‘道’的高度。老夫偏不信邪,遍观百家典籍,某天读至一段内容,说一名女雨师心系苍生,不惜僭越,违反天条,擅自降下甘霖,金身便被拘押在一座打神台上。天帝申饬的诏书当中,有那‘自作自受’四字,老夫当时就拍案而起,大骂混账!怒气难平,便走到外边,正值大雨滂沱,老夫一拳就打得雨幕向上退去十数丈!所以老夫这一拳,名为‘云蒸大泽式’!”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陈平安身旁,一脚踩在他的腹部,冷笑道:“起不来,躺着便是!老夫一样能让你知晓这一拳的妙处!”
陈平安气海之中轰然一声,仿佛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
他当时跟随崔东山从大隋返回黄庭国,途经一大水之地,雾气升腾,十分壮观。他从崔东山文绉绉的言语之中,知道了那叫云蒸大泽的巍巍气象。但是美景是美景,承受了老人这一次迅猛踩踏,在自己体内经受这幅画卷带来的跌宕起伏,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欲仙欲死”。老人一脚踩得陈平安位于下丹田的那座气海暴涨上浮,陈平安感觉肝肠寸断,下一刻就要把五脏六腑全部都吐出喉咙。体内气海每一次水雾升腾,陈平安就像是被人向上拽起一次,身躯从地面上弹起,然后坠落地面,如此反复。最后老人似乎觉得身体弹跳的少年十分碍眼,又是一脚踩下:“给我定!”
陈平安被那一脚死死踩在地面上,四肢抽搐,脸庞狰狞,眼神浑浊。只见无数粒极其微小的血珠从他全身肌肤毛孔中缓缓渗出,最后凝聚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