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会心一笑,闭上眼睛,双手掐诀,竟是百无聊赖地练习起了那剑炉立桩。近朱者赤。
城门口,陈平安转头望去,天空云海翻滚。
他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书童模样的两个孩子。
那青衣小童一走出城门,就觉得自个儿是猛虎归山蛟龙入海了,大摇大摆道:“老爷,那家伙可真是够凶残的。”
粉裙女童瞥了眼口无遮拦的死敌,抿紧嘴唇,打死不说话。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按在青衣小童的脑袋上:“他是我的学生。”
青衣小童吓得赶紧跑开。
陈平安继续前行。这算不算近墨者黑?
一路上很热闹,热闹得耐心如陈平安这么好的人,都觉得耳根没个清净。
这一切归功于那个比崔东山还话痨的青衣小童。
一大两小,初冬时分,已经结伴同行半旬时光。三人缓缓行走在萧索寒冷的官道旁,青衣小童又开始纠缠陈平安:“到了老爷家,能不能不要让我做那扫地铺床的杂役伙计啊?有些丢面子,若是不小心传回州城这边,能给那帮妖怪水鬼笑话几百年,还怎么给他们当大哥?老爷您是不知道,我在这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提起我的大名,谁都要伸出大拇指,顶呱呱!”
陈平安假装听不见,因为他知道只要接话,那就是一场灾难了。
青衣小童自顾自说道:“老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那傻妞儿。便是州城内的达官显贵,一样对我奉若神明,也就那位藩邸在城里的王爷架子大一些,对我只能算是客客气气,不够热络。不过他跟我兄弟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快活。老爷您也真是的,为何不顺道去我家坐坐?甚至还要我一声招呼都不许打。要不然,不是我吹牛,定然给老爷您一个锣鼓喧天、江水沸腾的隆重欢送仪式!”
通过私底下跟粉裙女童的闲聊,陈平安大致了解了这条江水大蛇的脾性。
做事情很冲动,经常被水神推出来挡灾,好些个轰动黄庭国朝野的祸事,明明跟他不沾边,水神用言语激将几句,便都是他傻乎乎扛下来了,还自觉有英雄气概。有一次被灵韵派的一位太上长老追杀,逃了两千多里路。当时,腼腆的小丫头聊到这里,难得吐露心声,说如果就这么不回来,倒也好了。
陈平安见青衣小童又要吹嘘当年的丰功伟绩,实在忍不住开口插话:“你是真不知道那水神把你当作挡箭牌,还是知道了却不在乎?”
粉裙女童深以为然,偷偷点头。
青衣小童不敢跟陈平安说什么,可是眼尖地发现那小蟒的动作,冷笑道:“你一个小娘儿们,懂什么兄弟义气?”
说到这里,他使劲张大嘴巴,露出洁白森森的牙齿,对女童张牙舞爪道:“再叽叽歪歪,在老爷面前坏我形象,我就找个机会吃掉你!然后把你当屎拉出来……”
粉裙女童眼神幽怨,心想:我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啊,你就知道拣软柿子捏!
陈平安颠了颠背篓。虽然崔东山返回了大隋山崖书院,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只不过除了担心,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陈平安抬起双手,呵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色。
是冬天了。就是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争取过年前回到小镇。如果实在赶不及,就先放一放走桩,多练习剑炉立桩便是,可以让那青衣小童变出水蛇真身,路线尽量拣选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那一小块不知齐先生从何处切割下来的斩龙台,陈平安留给了李宝瓶,又将玄谷子赠送的《搜山图》送给了林守一。饶是如此,陈平安的家当仍是不少,只不过不占地方而已。如今不需要照顾那些孩子,背篓里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反而让他不太适应。
阿良当时在棋墩山,将土地爷魏檗给打劫了一番,最后陈平安拿到一颗干瘪枯萎的金色莲种子,是所有人挑剩下的,至今不知有什么用处。
槐木剑里住着一个香火小人,在那座州城现身后,又躲起来不见人了。
给三人做过了绿竹书箱,还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竹片,陈平安有事没事就练习刻字,记录下自己觉得有学问的那些个名言警句。
有几本书,是文圣老先生当时亲自挑选的。
一支自己雕琢文字的白玉簪子,陈平安在大隋京城曾经别上发髻,如今又摘掉了,小心翼翼珍藏起来。崔东山说过,真正值钱的其实是那个木盒,不过陈平安当时连同三支簪子一起留给李宝瓶了,对此,陈平安当然不会觉得心疼。
一对山水印,还有那枚意义重大的“静心得意”印。
陆道长写有药方的那几张纸,为了练字,陈平安依然会时不时拿出来翻看。
至于那块长得像是银锭的小剑胚,据说跟中土神洲的穗山有关,异常雪亮,夜间光可照人。
不过,如今背篓里,有些东西是陈平安没有想到的。
除了崔东山不知何时写好放入背篓的一封信外,还有两副春联和一个福字。崔东山在信上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还望陈平安笑纳。并让他放心,字就只是字,没有算计。由此可见,崔东山不但早就想好了要返回大隋京城,甚至连陈平安会下定决心收他为徒都已经算准。对此,陈平安是有些后怕的,只是一样没办法说什么。
除此之外,背篓里还有两幅字帖。一幅叫《青山绿水帖》,内容文绉绉的,写得比较正儿八经。还有一幅就很符合崔东山的荒诞性格了,叫《先生请多放点油盐帖》,全是在埋怨陈平安的抠门吝啬。
帖上的字写得……陈平安说不上门道,就是觉得确实好,赏心悦目,光是看着字帖,就像站在那条行云流水巷中。
一路上,青衣小童继续絮絮叨叨,完全不知疲倦。
粉裙女童就乖巧地跟在陈平安身后,还背着崔东山的那个书箱,不管陈平安怎么劝说,小丫头就是死活不敢将任何一样东西放入他的背篓里。
陈平安回头一想,记起她是不知活了几百年的火蟒,又不是李宝瓶,不会累的。
一想到这个,少年就恨不得转头走上一步就能直接走到新山崖书院的学塾,看着李宝瓶他们高高兴兴听先生讲课,没有受人欺负,让他知道哪怕自己不在他们身边了,他们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开始默默走桩。
新山崖书院如今成了大隋京城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几乎所有世族豪阀都在议论此事,隔岸观火,极有意思。当然,身处风波之中的那几个家族绝对不会觉得有趣。比如楠溪楚家、京城上柱国韩氏,还有怀远侯府,这些个家族的老人就都心情不太好,每天上朝的时候,一个个脸上乌云密布。
大隋重文不抑武,可武人在朝野上下,到底还是不如文人雅士吃香。
大隋的朝堂上最近很热闹,御史台和六科给事中们各抒己见,纷纷就书院学子打架一事各自站队,言语措辞那是一点不客气,既有为韩老上柱国、怀远侯爷那几位打抱不平的,说那些个外乡学子出手狠辣,没有半点文人风雅;也有抨击这些黄紫公卿管教无方,那些从大骊龙泉远道而来的孩子并无过错,总不能让人欺负了还不还手吧。然后前者又反驳说那不能叫欺负,读书人之间的言语争论再平常不过,如何上纲上线到“欺负”二字?为此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举例历史上那些个著名辩论,少不得要顺带推崇几句南涧国的清谈之风。后者亦是不愿服输,针锋相对,一一驳斥。
这桩引来无数人注目的京城风波起始于书院一间学舍内四个孩子间的争执,后来,一个名叫李宝瓶的外乡小姑娘手持利器打伤了人,其中被揍的一个孩子刚好是怀远侯爷的宝贝儿子,而怀远侯与楠溪楚家是亲家,楚家的嫡长孙是这一届书院的翘楚,十六岁,素有神童美誉,是大隋公认的君子之器。
这个长大后不负众望的楚氏长孙听说此事后并未第一时间露面,但是他的两个书院同窗好友,韩老上柱国的幼孙以及大隋地方膏腴华族的一名年轻人去找了那个小姑娘的麻烦,虽然没有动手,但出言不逊是确有其事,凑巧被小姑娘的同乡林守一撞见,一来二去,就卷起袖子大打了一架。
两人哪里是大儒董静得意弟子的对手,被打得屁滚尿流,凄惨无比。这下子,同样被视为“修道美玉”的楚氏长孙没办法坐视不理,找到林守一,又打了一架。这场架打得十分精彩,楚氏长孙拿上了祖传法器云雷琴,以大练气士搜集而来并用秘法炼制的闪电为琴弦,每当抚琴便雷声滚滚,气势非凡;而已经在大隋京城声名鹊起的外乡少年林守一同样表现不俗,一手浩然正大的五雷正法打得颇有章法,一鸣惊人。
据说这场意气之争的斗法甚至惊动了大儒董静和一帮闻讯赶去的老夫子,他们远远观战,既是凑热闹,又是防止出现意外。
最后的结果,是楚氏长孙崩断了一根雷电琴弦,林守一受了满身轻伤,虽不重,却皮开肉绽,吃足了苦头。
其实书院内部亦有阵营之分,皇帝陛下亲临书院的时候,虽然并未亲见那么大的阵仗,但是知道御赐了重物给那些外乡人。之后书院夫子先生们明显极为关注那些人的功课,这自然会让大隋本土学子心中憋屈。而当初追随副山长茅小冬从大骊旧书院迁徙而来的学生,估计是在异国他乡的求学生涯中同样受了不少气,所以除去屈指可数的几人,绝大多数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林守一、李宝瓶这边。
如此一来,山崖书院便分成了两大阵营,各自同仇敌忾,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但是很奇怪,夫子先生们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很大程度又助长了这种气氛的蔓延。
在这个关键时刻,又有人站了出来,火上浇油。
已故大将军潘茂贞之子,原本一个跟谁都不打交道的孤僻少年,找到痊愈后的林守一,拼得被林守一一手雷法砸中,一拳打得林守一倒飞出去。这次是真的受了重伤的林守一呕血不止,好不容易挣扎着起身,又被那潘姓少年一拳击中头颅,身体像断线风筝似的摔落地面。末了,那少年还不忘朝林守一身上吐了口唾沫。
山崖书院的教书先生们这才开始出手介入,不许任何人私下斗殴。
但是名字古怪的少女谢谢,那个貌不惊人、不苟言笑的黝黑姑娘甚至没有去探望林守一,当天就直接找到了潘姓少年,打得他七窍流血,只能撒腿逃命。若非一位夫子匆忙出手,阻止了少女的追击,恐怕原本精通武道的潘姓少年就要变成一秆病秧子。
终于,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在一名书院学生的出现后,总算有了收官的迹象。
这名书院学生是一个传奇人物,寒族出身,尚未及冠,就公认拥有了担任书院助教的学识。他先前离开大隋,正是去往观湖书院,通过九位享誉一洲的君子共同考核,获得正式的儒家贤人头衔,这次返回大隋,可谓满载而归,衣锦还乡。
大隋朝廷专门派遣礼部右侍郎出城十里亲自迎回这位年纪轻轻的儒家贤人,可更让人艳羡不已的还在后头:皇帝陛下让宫内一位大貂寺给这位大隋未来的庙堂栋梁送去了一套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以示嘉勉。所以,这个名叫李长英的书院学子,是带着贤人身份和大隋皇帝的御赐之物步入东华山的。他登山入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李槐道歉。然后去探望卧病在床的林守一,最后站在少女谢谢面前,说双方都不要再意气用事,山崖书院终究是求学之地。谢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大隋皇帝并不以勤政名动一洲,大抵说来,他名声不显,不如大骊皇帝那么雄才伟略,不如南涧国君王那么文采风流,甚至不如已经亡了国的卢氏皇帝那么著名。不过东宝瓶洲一向是南方富饶、北方荒凉,大隋在北方算是独树一帜,就连南涧国权贵都愿意与之往来,大隋高氏子弟也是观湖书院的常客。
大隋皇帝几乎很少在早朝之后喊上六部高官在内的大隋砥柱在养心斋召开小朝会,但今天是例外。不过包括礼部尚书在内的众多将相公卿都心里有数,看来是书院的那场风波,到了皇帝陛下必须亲自过问的地步。
所以,兼任书院山长的礼部尚书便成了目光焦点。这位六部衙门第一人的天官大人与庙堂好友联袂而行,脸上不见任何慌张神色。可是包括韩老上柱国在内的几位“当事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小朝会开得不温不火,甚至还不如屋内那对小火盆的炭火旺盛,不过是皇帝陛下拿出一些大朝会的未定事宜炒了炒冷饭而已。在座各位在官场修行大半辈子了,对于这类寻常朝政事务早已熟稔在心,很快就依次通过决议,相信不用多久就会迅速从京城中枢传达到地方。
等到大事落定,大隋皇帝喝了口尚且温热的莲子羹,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知道重头戏总算要来了。
大隋皇帝放下杯盏,环顾四周,笑道:“怎么,诸位爱卿,都在等着看寡人的笑话?”
韩老上柱国虽然已达古稀高龄,不过老当益壮,依旧精神矍铄,端坐椅子上,不怒自威,但是此时也有些难堪。而立之年的怀远侯爷更是坐立难安,像他这种世袭公侯爵位的功勋之后,一般都会淡出庙堂,除非有重大事项,否则极少主动参加早朝,这是约定俗成的官场规矩。但是今天,包括韩老上柱国在内的数位大佬都给他好心递了个消息,要他最好参加今日早朝,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却没机会辩解。
大隋皇帝看到几个同时想要起身请罪的大臣,笑着伸手向下虚按数下:“不用起身,坐着说话便是。寡人今天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只是想知道一些不那么以讹传讹的事情。你们是不知道,包括煊儿在内,所有人最近每天都在劝学房聊这个,课业一塌糊涂,害得他们的总师傅抱怨不已,气得要他们干脆去山崖书院读书算了。”
礼部尚书缓缓起身,将大致经过捋了一遍,说得不偏不倚。
大隋皇帝笑问道:“是茅老亲自开口,说不去管孩子们的打闹的?”
礼部尚书点头道:“确实如此。”
大隋皇帝“嗯”了一声:“寡人知道了。”然后就陷入沉思。
在座的大隋重臣,没有人幼稚到以为皇帝陛下当真什么都不清楚,真当大隋谍报是吃素的?光是为了应付大骊死士、谍子的渗透,大隋户部每年的秘密开销如流水一般,就是没个声响罢了。
事实上,若是卢氏皇帝当时听从大隋的劝告,不那么自负,相信大隋谍报提供的消息,早做准备,即便卢氏江山的覆灭结局无法改变,也绝对不会那么快,快到整个大隋的儒雅文官都忍不住破口大骂卢氏朝堂之上全他娘的是酒囊饭袋。
文官尚且如此,更别提大隋的武将了。
大隋皇帝缓缓回过神,笑着对包括韩老上柱国在内的几人说道:“那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哪怕没有什么坏心,可也要有个分寸。”
大隋皇帝的前半句话,其实与当初夫子院茅小冬的言语如出一辙。
然后小朝会就这么散去了,大隋皇帝单独留下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看到这位君主站起身,到火盆边蹲下,亲自拿起铁钳拨动炭火,守在门外的宦官并没有代劳。
大隋皇帝放下小铁钳,伸手放在炭火上方,轻声道:“遍观史书,压力除了来自不死不休的邻国强敌,也有内部打着忠君爱民旗号的自己人啊。”
礼部尚书喉结微动,额头有汗水渗出。
大隋皇帝自嘲一笑,转过身朝老人招了招手。礼部尚书连忙小步跑去,有些尴尬地陪着皇帝一起蹲着。
大隋皇帝笑问:“大骊为何如此仓促南下?原本观湖书院态度模糊,不愿给句明白话,如今反而比我们还着急。那个叫李长英的年轻人,他的贤人头衔之前一直故意拖着不给,听说后来观湖书院内连直接给李长英‘君子’身份的声音都有了。你说好不好笑?”
这个问题,是打死都不能随便回答的。礼部尚书愈发局促。
大隋皇帝问道:“如果换成马尚书他们,随便哪一个,都不会像你这么战战兢兢,他们的腰杆都硬得很。那你知道为什么最后是你,而不是他们遥领山崖书院的山长吗?”
礼部尚书轻声道:“因为臣最没有文人气,担任新书院的山长,陛下不用担心与茅小冬起了龃龉。”
大隋皇帝提醒道:“喊茅老。”
礼部尚书惶恐道:“对对对,是茅老。”
大隋皇帝点头,自言自语道:“大骊能够给予齐先生多少尊重,寡人甚至能够给予茅老同等的敬重。这就是寡人和大骊那个宋氏蛮子的最大不同。”
礼部尚书正要说什么,大隋皇帝已经笑着摇头:“可是用处不大。”
这位礼部尚书已经完全慌了心神。
事实上,皇帝陛下一向很少跟臣子如此说话。
除去礼部尚书在十年前,出人意料地担任大隋天官那一次,今天这是第二次。
大隋皇帝感慨道:“文人气书生气,你们读书人当然都得有,可光是有文人风骨,只以道德治理朝政,未必对江山社稷有益啊。”
礼部尚书不敢继续沉默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干瘪瘪地回答道:“陛下英明。”
大隋皇帝转头笑道:“你啊,什么都挺好,就是太谨小慎微了。以后别再做自污名声的事情了,你那几个子女什么品行,寡人会不知道?哪里敢做出侵吞百姓良田的勾当。尤其是你那个幼子,多好的读书种子,不说一甲三名是囊中之物,进士及第的科举制艺肯定不缺,你为何一定要压着他?”
礼部尚书嘴唇颤抖,最后一咬牙,站起身又跪下去,哽咽道:“臣只能以此拙劣手段为陛下分忧了!”
大隋皇帝将老人搀扶起身,温声道:“庙堂之上,很多人都说你只是个捣糨糊的好好先生,但是寡人觉得你这样的臣子,才是大隋真正不可或缺的栋梁!”
礼部尚书顿时老泪纵横,只觉得十数年来的委屈一扫而空,愣是再次跪倒下去:“臣何德何能,愧对陛下信任!”
大隋皇帝轻轻踹了老人一脚,气笑道:“堂堂礼部尚书,还耍赖上了?赶紧起来,不像话!”
礼部尚书这才起身,赶紧胡乱抹了把脸:“让陛下见笑了。”
大隋皇帝坐回原位,挥挥手:“回吧。”
礼部尚书躬身告退。
大隋皇帝从一座小书堆里抽出本儒家经典,一页页翻过,头也不抬,随口问道:“听说世间有许多古怪的风,其中有一种名为翻书风?”
他的嗓音很低,但是门外的高大宦官依然回答道:“回禀陛下,确实如此。这股清风,起于何处,无据可查,只知道它喜好翻阅书籍,书籍的新旧不定。此风幽微至极,寻常修士也不可探查。被人导引、吸纳体内之后,此风就会在五脏六腑之间缓缓流荡,若是经常翻书读书,便能够延年益寿。”
大隋皇帝抬起头,惊奇道:“这么好?那咱们大隋有没有?”
眉发皆白的老宦官摇头道:“翻书风一向为儒家学宫书院所独有,别处并无,哪怕是道教宗门,或是风雪庙、真武山这类圣地,同样找不到一丝一缕。”
大隋皇帝感叹道:“天地造化,如此玄妙。只可惜寡人是个皇帝啊。”
老宦官微笑道:“这是陛下一人之不幸,却是大隋百姓之万幸。”
身穿龙袍的男人开怀大笑,龙颜大悦。他放下书本,突然问门外的宦官道:“需不需要让高煊去山崖书院求学?”
老宦官并无半点犹豫,摇头道:“上次骊珠洞天之行,虽然凶险,可收获极丰,殿下几乎算是一人独占两份天大机缘,求学一事,已无必要。更何况殿下既然胆敢答应此事,跟随老奴一起前往敌国大骊腹地,这本就是一份莫大的大道机缘。”
大隋皇帝点点头,唏嘘道:“如此说来,煊儿比寡人幸运啊。”他随即又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但是稹儿就是白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了。他母后好不容易劝说他去就藩,挺喜庆的一件好事,结果高煊这家伙在骊珠洞天自称高稹,害得那凑巧路过的仇家少女带着数位别洲剑仙直接从天而降找到了稹儿。虽说她事后发现认错了人,便迅速道歉离去了,可是稹儿自幼就性情懦弱,给吓得不轻。”
“这是老奴的过错。早知如此,当时在骊珠洞天的小巷内,不该那么冲动。”老宦官微微躬身,满脸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