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转回井口,復又好奇出言:“赤帝娘娘没有什么言语吗?说实话,我还以为上了这里还要与娘娘动一场刀兵,后悔扔了惊龙剑……只是因为四位相互牵制才没动手吗?”
“酈月、钱毅的事情你给了体面,本宫自然要与你体面。”宫装丽人明显有些沮丧。“本宫確实后悔,让他们俩遭这么大罪……不过你来之前,我们四个已经打过一场了。”
张行恍然,点点头,然后认真提醒:“其实妖岛也是这样,大势所趋,几千年的教训,就不要再干涉人间爭斗了。”
说完,不待对方回应,他便翻身坐到井沿上,
身后四人见状,各自一声嘆气,然后一起起身,姿態不一,却是齐齐行礼出言:“道友辛苦,一路平安。”
张行没有回头,只背身点了下头,握住那罗盘,便直接跳下,消失不见。
正所谓:
张三郎,好神仙。
朝饮涡水之清流,暮还天门之红烟。
三千星斗长周旋。
长周旋,躡远虹。
身骑飞龙耳生风,横河跨海与天通。
我知尔游心无穷。
翻转行(尾声)
蒙城县,涡河畔,张行背著一个书包,手里拿著一个罗盘,走在县城中心的庄子大道上,过了庄子大桥,然后只是一拐,便看到了庄子观三个鎏金大字刻在一个巨大的水泥牌坊上。
牌坊下面,还摆著七八个摊,高端点的有卖提拉米苏的,低端的有卖开光工业品的,什么人名坠子仿古镜,石膏佛像假罗盘,应有尽有。
还算是热闹。
这其中,一名穿著道袍蹲在台阶上抽著烟的老年摊主,一面妒忌的看著那边的提拉米苏摊位,一面莫名有些不安起来,正想著会不会出什么事,忽然间,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揪住了他的道袍领子,骇的这假道士心惊肉跳,菸头都掉拖鞋上了。
只扭头看时,发现是张行,却又愣了好一阵子,方才来笑:“你回来了?!”
闻得此言,张行怒极也笑:“老头,你卖的好罗盘,开了光的是不是?我拿了之后走了才几十步,直接掉井里了,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自个也不找你,我现在打电话找城管,说这边摊子有人食物中毒,然后告诉那边摊子是你打的电话,你看人家事后怎么找你的麻烦?!”
假道士明显一慌,不敢怠慢:“有话好好说,你这不是囫圇回来了吗?这把子力气,都成超人了,不是好事吗?”
张行再笑。
假道士无奈,再三来摸对方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不好?”
张行这才鬆了手:“那你自己来说。”
“说什么?”假道士一懵。
张行一声不吭,只斜眼看对方。
“哦……確实,我跟那边那位姓白的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假道士醒悟过来,认真以对,却不忘换了根烟,然后重新蹲在地上来讲。“但不是故意坑你,是你缘法到了。”
张行微微眯起眼睛,手里攥紧了罗盘,似乎是要当成菸灰缸。
“当然,关键是这个事情太急了。”假道士见状,赶紧解释。“那边你也看到了,那边的宇宙像是在鸡蛋里,一边需要你这种人过去给他们催熟、演化,另一边长时间那个境况里,连那四位都有些觉得自己是虚假的了,得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是真的,外面也是真的,而且能够进去出来的,才能守住本心。”
这跟张行那天修为到份上后醒悟到的差不多,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追问:“道祖存在吗?太上老君?还是说你就是?”
“咱们都是道祖……”假道士脱口而对。
张行再度眯眼:“能不能用人听懂的话说话?”
“你可以把道祖当做咱们这个世界一切规则、道理、人性,抽象出来的集合体。”假道士无奈,再度扔了菸头,咽了口唾沫。“所以,不是故弄玄虚……看怎么定义……我算是,你也算是,而且你还在人家那边登了月对吧,也是正儿八经的至尊……看定义。”
“两个世界的关係呢?”张行追问不及。
“还是要看定义,因为咱们认知的东西和概念,他对应不上去……你比如这事往好了说,那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宇宙在孕育中,祂需要道来点拨和引导,而我们的道祖爷乐意去点拨与引导,大家一起发展,將来会有大无穷,大极乐。而如果恶意的说,那我们的道祖就是邪魔外道,而那个世界就是个纯洁的婴儿,不自觉的就被我们感染了、捕获了。到了眼下,哪怕是你还没去呢,就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脱离咱们的道祖老爷了。”说著,假道士笑了起来。“但其实呢,咱们都明白,道祖不是一个人,没有好和坏,没有善与恶,那个新孕育的世界也是如此,咱们用任何概念去描述祂们的关係,哪怕是简单的天体交匯,相互引力捕获这种例子,都是不对的。”
张行点点头,表示认可:“你说的对,到了祂们那个份上,相互吸引、融合、排斥,都是自然反应……有善恶,有好坏,有血有肉被人坑的都是我们活人……而我去的时候,那个世界里的生灵都已经跟这边脱不开关係了。”
假道士只能干笑。
“再问一个……你有老婆吗?”张行忽然再问。
“……以前有,现在没了。”假道士有些紧张。“问这个干啥?”
“我有的……我还有朋友、亲戚,还有房子,还砌了鸡窝。”张行认真提醒。“全都被你弄没了,你欠我的。”
假道士摊了下手:“你要是计较那个罗盘,我还能凑活一下,你说这个,我也赔不起呀?”
张行点点头,指著对方鼻子提醒:“不要再隨便坑人了!”
假道士立即点头:“事情都做完了,如何坑人?倒是你,要是事情找到你,你又是老婆朋友亲戚房子的,只怕要轮到你来坑人了。”
“我坑人也不会像你这样,还能被我找著。”张行不以为然。
然后直接甩手走开。
走到涡河上的庄子大桥,他犹豫了一下,再度拿出了罗盘……道理上来说,他体內的真气还在,那是他带回来的,但这里的天地却没有什么天地元气,本不该有什么心血来潮,但就在刚刚他还是起了一丝萌动,好像有人在提醒他,要做好准备一般。
张行看了一眼手里罗盘,念出了那句对於这个世界而言其实毫无意义的咒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果然,罗盘指针依旧顺著重力垂下,並没有任何异样。
可当他刚要收回的时候,忽然间,周围天地陡然一变!张行的脸色也隨之一变,因为他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他从红月井中跳下后的场景,而他在这里困了不知道多久,只是出来以后,根据这边时间,猜测里面的空间和时间都是独立的而已。
具体来说,这是一个空洞的、巨大的阴阳鱼。
里面有真气,白色的是真气,他很確定……黑色的不是真气,他也很確定,但却不晓得那是什么,只能凭感觉自行定义那是一种奇怪的“反真气”,真气具有对人、对思想的亲和性,而“反真气”天然具有类似的排斥性。
非要计较,一则唯心,一则唯物。
他当时是从白色的鱼眼中爬出来的,了不知道多久,费了不知道多大力气……假设呼吸耗费的时间是固定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在里面挣扎了数百年,方才艰难的抵达另一侧的黑色鱼眼,然后一瞬间回到了最初的世界。
而现在,他又站在了阴阳鱼的正中央,左脚是黑,右脚是白,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经验,他这次没有感觉黑色的那边特別让人无法立足……白色也是。
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好像他已经能在这里站稳了一般。
而就在张行迟疑要不要行动起来,立即试著穿梭於两个世界的时候,他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去看,却见脚下白色渐灰,黑色也渐灰,似乎要融为一体。
但仅仅是达到平衡的那一瞬,阴阳鱼整个翻转了。
就好像两个宇宙公平的交换了什么,然后再回到最稳定状態一般。
下一刻,张行回到大桥上,他看了看手中的罗盘,復又低头去看下方的河水,但见百川归海,万物归一,游鱼蛤蟆,泥沙水滴,所有的道路清澈如流,尽收眼底。
晓得自己这是终於靠著打通两个世界证了位,天地任往来后,不由失声一笑,便將已经不需要的手中罗盘扔进了下方河水之中,只待有缘之人。
刚一撒手,转过头来,便见到一辆城管执法车飞速驶过,张行不由摇头……只拎起背包,往车站而去……他需要先做些採购才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