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见到彩霞和他行礼,本是行事周到的举动,但他脸上并无和蔼赞许,只流露出淡淡的尴尬。
原本彩霞床榻上顺从迎合,入房一月便有身孕,让宝玉在外人跟前,扬眉吐气极有体面。
就像是他一直心中自诩,自己何等卓绝不俗,又是如何清白情怀,自我暗示过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所以,彩霞刚得喜信之时,宝玉对他心生欢喜怜惜,也算是真情实意。
只是房中喜信传开,原本鲜丽娇艳之雅,变成馊败串味之癣。
不管他遇到薛姨妈,还是遇见王熙凤,或者遇到迎春、黛玉、宝钗等姊妹。
人人对他都是贺生养、喜当爹的嘴脸,让宝玉无地自容,悲痛欲绝。
他意识到自己也将沦落成死鱼眼睛,从此失去天下女儿垂青爱怜,与其遭受这等悲凉,不如死了干净。
他生来就该做卓绝不凡之人,但凡让他清白蒙尘之物,都应该被他离弃丢开,方不负他衔玉而生……
总之,彩霞最初给他带来的吐气扬眉,渐渐变成污浊难堪之辱,实在不愿心甘情愿承受。
只是他这番怪异心思,从不对人言说,即便袭人也是不清楚的。
但彩霞因有孕在身,焦灼敏感异于常人,能清晰感觉宝玉渐生的冷淡,她不知心中是喜是悲。
漫天飞雪的旖旎之景,她却思绪翻涌,胸口发蒙,扶着栏杆一阵搜肠刮肚的干呕。
……
宝玉见到这等情形,眉头一阵紧皱,心中生出烦闷。
袭人见了彩霞的动静,心中一阵酸楚,一时竟忘了上前询问。
碧痕见了彩霞干呕,眼神的嫉恨不平,已是赤裸裸的,毫无半点掩饰。
唯有彩云和彩霞同为王夫人丫鬟,彼此朝夕相处多年,比旁人更有情义。
虽彩云对彩霞也有些妒忌,也只在常情之内,连忙上去扶着彩霞,轻轻揉搓她的背部。
说道:“你如今正是害喜时候,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就不该出来吹风,我扶你回去歇着。”
宝玉看到彩云扶着彩霞回房,有些与愿不足的叹了口气,仿佛有一腔闲愁旧恨一般。
他看了看飞雪连天的景象,说道:“今日雪景不俗,老太太喜欢热闹,心中必定高兴。
多半要叫姊妹们过来说话,我也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见礼,留在家里也是气闷。”
……
宝玉说着便沿风雨游廊出了侧门,径直往荣庆堂而去。
袭人听说他去荣庆堂,心中不禁有些不安,最近二爷愈发糊涂起来,常在荣庆堂说些怪话,惹出不少事情。
这会子东府姑娘们来走动,二爷可不要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愈发弄得里外都不得体面。
袭人想到这里,进屋取了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快步追出了院子。
她一路碎步快走,终于在前头看到宝玉身影,慢上几步便要进荣庆堂。
连忙叫道:“二爷慢走几步,这么冷的下雪天,二爷也不穿斗篷,要是吹了寒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宝玉停下脚步,袭人连忙上前为他披上披风,又帮他系上风扣。
嘴里还唠叨道:“这个时辰东府姑娘们多半要来,二爷入堂之后可不要胡乱说话。
多说些顺气的好话,姊妹们听了也欢喜,自然会和二爷像以前一样,这是要紧事情,二爷可记好了。”
宝玉知道袭人是好意,含糊不清的嗯了几声。
袭人继续说道:“如今已入了腊月,衙门里公休也会多起来,说不得三爷也来给老太太请安。
二爷遇上三爷更要好好说话,三爷视老爷如父,你们两个本该比别的兄弟更亲近。
如今三爷在外面有势头,二爷即便不喜读书,他总是年长为兄,二爷向他多请教熟络,也不是丢脸的事。
说不得三爷以后还能拉扯二爷,即便外头的事情不说,一家子兄弟姊妹和和气气,过日子也更有趣味。
别的暂且不说,今日这般大好的雪景,东府的景致比西府还好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