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有志吐了口气,眼见三个护卫被杀,他并没有因为愤怒而失控,只是眉头一皱:“刺史大人,无缘无故杀我三个手下,不觉得太过了吗?”
“对本大人拔刀,难道不是意图刺杀朝廷命官?我杀之有错?”宋言挑了挑眉毛,冷声说道,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范有志微微一滞,理是这么个理,可正常情况不是先嘴巴上斗几句然后才动手的吗,哪儿有你这样的,上来就砍人的?
宋言懒得搭理范有志,将视线看向对面的魏良方和孙铮:“你们两个,都是什么功名?”
孙铮吐了口气:“回刺史大人话,秀才。”
魏良方也是一样,两人皆是秀才出身。
“为什么考不了举人,是不想考吗?”宋言的声音不急不缓,却给两人带去莫大的压力。
孙铮喉头蠕动着,吞了口口水:“自然不是,我和魏兄,学识应是够的,只是……原本的平阳府学政也是西林书院出身,举人的名额都被西林书院的书生占了,纵然我们才学更为优秀,却也是考不上的。”
“正常来说,你们要考上举人,然后考上进士,才有资格做官,对吗,而且往往还是从八品,九品的县丞,县尉做起,可是如此?”
“是这样。”
“你们两个现在都是七品官,按说唯有进了殿试,入了三甲,方有资格,从七品官做起,可是如此?”
魏良方身子已经完全瘫在了地上,口水流出来都未曾察觉到,目光呆滞,面色灰败,面对宋言的问题,根本没办法回答,唯有孙铮,撑着勇气:“是这样。”
“那以你们的本事,有能力入殿试吗?”
“没有。”
“还算你老实。”宋言便点了点头:“那现在,我铲除了西林书院,平阳城空下大量官位,你们这些之前被压迫的读书人终于有了做官的机会,我也不求你们报答什么知遇之恩,可你们就是这样做官的?”
“是俸禄不够吗?”
“宁国的俸禄是很丰厚的吧,七品官,每月有五十二两俸银,每年便是六百二十四两,再算上冰敬,碳敬各种补贴,一年千两银子应是有的,这么多钱,不够用吗?”
银子是很耐用的货币。
一个五口之家的普通平民,一月消耗也不会超过一两银子,一年大约也就十两左右,千两银子约摸足够五百人过活。
这俸禄水平,朱元璋时期的官员怕不是要羡慕的流口水。
“自是够用。”慢慢的孙铮倒也平静了下来。
“那为何还要贪心这一万两的银票?”
“因为,想往上爬。”孙铮笑了笑,心中仿佛已经没有那么害怕,抬眸坦然的望着宋言,外面有些喧嚣,他却仿佛听不到。
掌柜是个眼尖的,瞧见刺史大人坐在那里,便连忙备了一壶好茶送上去,宋言倒也没有客气,倒了一杯,这是煮茶,黑褐色的茶汤有点像是中药,饮了一口,带着些微辛辣。
当是加了姜。
虽不习惯,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倒也能驱走一点寒意。
他默默看着孙铮,嘴角勾起一丝耻笑:“倒是实诚。”
知晓落到宋言手中,自己会是怎样的后果,孙铮也不在意宋言的嘲弄,只是小小的耸了耸肩:
“我知道,刺史大人瞧不上我这样的人。”
“于我孙铮来说,旁人的目光都是小事儿。”他似是已经完全放开了,宋言也便没有插话,似是想要看看这孙铮究竟会有怎样的高谈阔论:“我孙铮,大抵是与一般读书人不同的。”
“宁国的读书人,大都口中高呼忠君报国,当了官就要勤政爱民,驱逐蛮虏,匡扶社稷。”
“而我与他们的区别,便在于做与不做。”
“现如今的宁国,局势纷乱复杂,宁国基业,危若累卵,朝堂上又尽是腐儒书生,世家门阀。”
“那些书生,亦或是文官,只以为于青楼酒肆之中,搂着妓子,写几首酸诗烂词,就算是忧国忧民了,以为写几篇锦绣文章,便能让宁国海晏河清,以为舌绽莲,便能让蛮夷退去,何其可笑?”
“那些世家官吏,更是口口声声为国为民,每每天灾人祸之时便赈灾捐粮,可他们当真将普通百姓放在心上?我就亲眼见过,一个世家子于科举之时写了一篇道德文章,堪称悲天悯人,可实际上又是怎样?离了考场,纵马直撞,撞到了人,便命令车夫反复碾压,直至被撞之人彻底死亡。”
“这便是我们宁国的官。”
他抬起眼眸,望向外面,仿佛立于高高的山峰,俯视着整个世界:“而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去锦绣文章。”
“亦不会酸诗烂词,除了让妓子着迷,又有什么意义?”
“刺史大人赘婿出身,我也不会去嘲笑,似是魏良方这般,嘲笑你赘婿出身,除了获得心理上的安慰,还有其他用处?他依旧只是一个七品的关都尉,依旧只是你面前渺小的蝼蚁。”
“刺史大人,马踏王庭,屠戮女真,何等风光?可这种风光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引着升斗小民,来一场愚昧的狂欢。”
“杀死了很多女真人,看起来好像是占了便宜,可来年呢?照样要面临女真的威胁。”
孙铮便在这里高谈阔论,下方百姓是有些不满的,他也浑不在意:“你以为击退了女真宁国便能天下太平,你错了,宁国的祸患从来都不在边关,而是在朝堂。”
“朝堂烂了,宁国也就烂了。”
“于我读书那一刻,我便下定决心,若我将来为官,便要为这苍生黎民做点事,只是当我慢慢长大,我便发现想要为黎民苍生做点事,便要先改变这朝堂,而想要改变这朝堂,就必须要爬到更高的位置,我的手里要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唯有如此,我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方能将宁国上下的毒瘤,一块一块的挖掉。”
“想要往上爬,便需要钱……我想要改变宁国朝堂,可在我没有改变这种规则的能力之前,也只能在规则之内去做事。”
“为了这个目标,我会不顾一切手段。”
“许是卑劣,却也不会污了理想。”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