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使君杨家。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越。故天子亦不得逾礼法,无故而加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其谁以为不可?』
『日后清算刘瑾,使君若牵连其中,丢却祖传官位尚是小事。麾下两宣抚、六长官岂肯再俯首?一旦君势弱,必生异心;周遭土司久窥使君领土,亦会乘隙而图。届时祖业失却,子孙怨怼,使君纵有悔意,又何颜面见杨家列祖列宗于地下?』
看到这,苏录已经明白老师的意思了,他用刘瑾得势必不长久与杨家在播州近千年的延续形成强烈对比。然后让杨斌自己思考——为了当几年按察使,跟刘瑾这样的大奸臣搅在一起,落下终身的把柄,甚至可能会给朝廷借口将播州改土归流,到底值不值?
当然是太不值得了……
而且王阳明算到了杨斌肯定不会轻易被说服,又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分析了,一旦被朝廷撤职的恶果……杨斌自己就觊觎别人的领土,自然也会担心万一丢了世袭的官职,被别的土司瓜分了祖传的领土。
然后王阳明又进一步说明他现在危险的处境:
『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按察,则流官矣,东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闽或浙,其敢弗行乎?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使君有矣。』
意思是你当宣慰使多好啊,世世代代土皇帝一样。但当了按察使就成了流官,皇帝让你去哪就得去哪,不去就等着被治罪砍头吧。到那时播州土地人民,都不再归你杨家所有了。
『由此言之,虽一省之臬台,使君亦当速速辞之,不可恋栈!凡此以利害言,揆之于义,反之于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以使君之智,定早就抉择,贬臣唯念使君家业长久矣……守仁顿首。』
想想我这些话是不是这个道理?这破官根本就是个招祸的丧门星,所以赶紧辞职吧……
而且这封信最妙的是,只字未提赤水河的事儿,让杨斌以为王守仁完全是在替他担心。
看完之后,苏录竖起双手拇指,心悦诚服道:「老师,常言说,书生能当百万兵,今天学生算是见着了。」
「呵呵。」王守仁搁下笔,也得意地笑道:「为师原先也没有这幺犀利。是悟道之后,感觉看问题要比从前通透不少,好像什幺事情都难不倒我一样。」
「有没有那幺厉害啊?」苏录不信道:「弟子怎幺没有这个感觉?」
「那说明你道行还不够,还得继续修炼啊。」王守仁笑道:「我们的惣学再神奇,也不可能知道了就无敌天下,还需知行合一,在事上练啊。」
「是,老师。」苏录老老实实道。
确实,就算一同悟道,自己跟老师差的也远着哩……
「你也不用着急。你现在才十七岁,在同龄人里,已经不可能有人比你更强了。」王守仁一边将吹干的信纸小心折好,装进信封,然后用浆糊封好口,一边笑道:「等到你二十七岁,一定远超今日之为师了。」
「老师对我真有信心。」苏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