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需去看那些怜悯,嘲讽,轻蔑的眼神,也无心去面对安条克现在面临的种种问题,希比勒转过身来,面对着亚比该,顺势推开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把它们放到膝盖上按住。
这个动作看起来比之前更为亲密,但接触的面积却要小得多。「我睡不着了,亚比该,和我说说话吧。」
亚比该受宠若惊,他甚至轻轻咳嗽了一声,特意钻出帐幔,在外面喝了一杯加了香料的葡萄酒才回来。他记得,贵女们说过,一个干干净净的骑士简直比一只没有跳蚤的猪更罕见。
希比勒也是很爱干净的,她几乎每天都要沐浴,并且要用到阿颇勒的古法香皂,大马士革的精油,以及各种亚比该不太懂的香料和脂粉……
但与他想像的旖旎场景不同,他的妻子并不想倾诉什幺爱意,当希比勒问起那些来自于亚拉萨路的信件时,亚比该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我知道他们需要援军,需要粮食,需要补给。
但安条克现在的主人还是我的父亲,并不是我,我无权代他做出任何决定,也没法率领骑士为他们打仗。你看我的手臂!」
一想起那时的场景,他的眼神就又变得刻毒起来。「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他们来找我,并不是把我放在了多幺崇高的位置上,只是想要借着我父亲不在安条克的时候,逼迫我做出错误的决定,然后将责任全都推给我。」
「你父亲什幺时候回来?据我所知,他并不曾参与这场远征。」
「他还在君士坦丁堡,」亚比该阴冷地笑了一声,远征的时候,亚拉萨路的国王是十字军的统帅,也是博希蒙德的主君,他可以任意的让他去做某一项工作,而这桩工作如果他完成的不够好,甚至失败了,国王就可以问责。
「之前的事情——虽然人们拿捏不住我父亲的把柄,但谁不知道他必然与其有关?甚至他就是主谋。现在他留在君士坦尼堡,如同一个拜占庭人般服侍着那个幼小的皇帝,和那些拜占庭人争权夺利,也只不过是要避其锋芒罢了,毕竟现在谁不知道圣城的矛与盾呢?
他的阴谋并未得逞,当然要小心他人的回击喽。」
这样的回答当然无法让希比勒满意,「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这样直白的指责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亚比该诚恳的说道,「希比勒,我答应他们的请求,共同谋划了这桩大逆不道的事情,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你——我的父亲曾经想过,叫我和你解除婚约,你知道吗?」
这下子希比勒可是真的吃了一惊,「什幺时候?」
能够与亚拉萨路的公主希比勒缔结婚约,乃是博希蒙德求之不得的一件事情,这是一个极大的筹码,也正是因为如此,阿马里克一世,直到临终前才终于把它喂给了博希蒙德,以满足对方越来越大的胃口,但与之相对的,他又册封了雷蒙作为鲍德温的摄政大臣,就是要他们彼此掣肘,相互拉扯,以减少鲍德温身上的压力。
但如今,鲍德温已经凭藉着整整三次,今后还会有更多的胜利奠定了骑士和贵族中的地位,哪怕他依然是个麻风病人,哪怕他还没有结婚,哪怕他没有一个继承人,哪怕他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的忠诚是无可动摇的。
这样,希比勒的价值就只剩下了一个肚子,但她始终不怀孕。亚拉萨路已经等不起了,而且最让希比勒担心的是,她的小妹妹伊莎贝拉已经十岁了,这就意味着,距离伊莎贝拉能够谈婚论嫁只有两年的时间。
据说玛利亚王太后已经着手为她寻觅夫婿,虽然可能要等到小公主伊莎贝拉十四五岁的时候,方能真正的举行仪式,让她生儿育女,但时间过得是多幺的快呀。一旦她与其她贵族生下一个儿子,希比勒的存在,便越发的可有可无了,谁会在乎她呢?
虽然女性到了四十岁,五十岁,可能还能够生孩子,但人们可不是非要等她的儿子长大成人,「他想解除我们的婚约!」希比勒失声叫道,她紧紧的抓住了亚比该仅有的那只手,亚比该只觉得希比勒的手冰冷刺骨,心中得意,又不住嘴的安慰她说,自己绝对不会与她解除婚约,她永远是自己的妻子,他们将来还会有很多的孩子,而其中一个孩子必然会成为亚拉萨路的国王。
但这样的敷衍之言,根本进不到希比勒的脑子里,甚至于亚比该将她重新抱在怀中,好好地摩挲了一会儿,她也一直沉溺在恐慌中没有反应……
亚比该尽情地享受了一番,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的从急促变得和缓,而后又变得均匀而又稳定。
他以为她睡着了,希比勒也确实闭上了眼睛,却不知亚比该这边才重新心满意足的睡去,希比勒便睁开了眼睛,以一种灵巧到令人联想起狸猫或者是毒蛇的姿态从床上溜了下去。
在门外侍候的侍女见了正要开口,却被她在唇边微微一点,马上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她们可不敢轻易去尝试希比勒的脾气。
就算是为了希比勒——亚比该可不会听她们的辩解,希比勒要鞭挞他们,亚比该只会递鞭子。
希比勒提着亚麻长袍,披着一件貂皮斗篷,沿着旋转的阶梯一路走到了塔楼的最高处,最高处的卫兵被她吓了一跳,而后在希比勒的命令下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