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不多,都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或派克大衣,行色匆匆。
远处的楚加奇山脉,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压抑的轮廓。
“第一次来安克雷奇?”司机显然是个话痨,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
“不是。”
“哦,那就好,不然你肯定会被这里的物价吓一跳。”
司机开始了他的吐槽:“你知道吗,这里的牛奶和鸡蛋,比西雅图贵百分之三十!所有东西都得靠飞机或者轮船运进来,这鬼地方!”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林予安,看他穿着不凡,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是来玩儿的,这里还是不错的。”
“夏天的时候,风景美得像天堂。不过现在嘛……”他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就是地狱的预告片。”
林予安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
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那栋即将抵达的公寓里。他不知道,麦柯兹现在怎么样了。
大约半小时后,黄色的出租车,终于在一栋外观简洁的公寓楼下缓缓停住。
这片区域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背靠着楚加奇山脉的余脉,空气都似乎更清新一些。
计价器上,跳动着一个红色的数字。
“五十二块五。”司机说道,显然对这个长途生意很满意。
林予安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二十美元的钞票,递了过去。
“不用找了。”
司机接过钱,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哈!你可真是个大方的小伙子!你这么大方,我也不能让你吃亏。”
他一边翻找,一边神秘兮兮的说道,“就算你想让我找零我也没零钱的,安克雷奇的出租车司机,都有自己的一套特殊找零方式。”
说着,他从一堆收据和果纸下面,摸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啪的一下,扔到了林予安的怀里。
林予安低头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印着“trojan magnum”字样的盒子。
“喏,找你的零钱。”司机朝他挤了挤眼,脸上带着一种男人都懂的坏笑。
“别小看这玩意儿,在这鬼地方,天寒地冻,娱乐活动又少,晚上大家能干的事儿不多。它可是安克雷奇的必需品。”
他拍了拍方向盘,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祝你的约会顺利,希望你和你姑娘玩得开心!”
面对这种阿拉斯加式的好意,林予安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拒绝,只是拿起那个小盒子,无奈地笑了笑,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推开车门,走下车。
“嘿,小子!”司机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
林予安回过头。
“记住,对付阿拉斯加的女人,要像对付这里的熊一样,温柔的时候要够温柔,但该凶猛的时候,千万别手软!”
说完,他便大笑着,一脚油门,那辆黄色的出租车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林予安站在原地,脸上充满了无奈,这个城市,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野。
他抬头,看了一眼公寓楼上那一个个窗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走进了公寓大楼。
按下电梯,来到了麦柯兹所住的楼层,站在了那扇深灰色的门前。
他能听到门后,隐约传来的古典音乐声,低沉而忧伤,像是勃拉姆斯的大提琴奏鸣曲。
他抬起手,按下了门铃。
几秒钟后,门开了。
开门的瞬间,林予安甚至有些没认出眼前的麦柯兹。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扎着高马尾,浑身散发着野外活力的天才女博士。
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居家卫衣和长裤,漂亮的亚麻色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显得有些凌乱。
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脸色苍白,眼眶下是掩饰不住的浓重黑眼圈。
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和吐槽光芒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疲惫。
当她看到林予安那张熟悉而沉稳的脸,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那一直强撑着的坚硬外壳,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眶,却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泛红湿润。
下一秒,她像一个迷航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港湾,一头扎进了林予安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你来了”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林予安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双臂,紧紧地、温柔地,将这个正在颤抖的身体拥在怀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瘦削的肩膀,正在无法抑制地耸动着。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幼兽。
许久,许久。
当怀里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麦柯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
“抱歉……我失态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
“没关系。”林予安关上门,扶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
公寓里,还和上次林予安来时一样,充满了书籍和科学图表,但却多了几分凌乱。
桌上堆满了各种法律文件和厚厚的报告,旁边还有几个空了的酒瓶杯和一份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显然,过去的这两天,她几乎没有合过眼。
林予安没有急着问任何事,而是先到厨房给她冲了一杯热咖啡。
麦柯兹捧着那杯咖啡,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情绪终于彻底平复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林予安,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歉意和挣扎:“林,对不起。我……我可能把一切都搞砸了。”
“十二月的所有权,我可能……拿不下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我的一个高层朋友告诉我,费舍尔他们,确实被我吓住了。他们向各自的上级汇报了我的威胁。”
“但是,正如你所预料的,将一只北极熊的法定所有权,转移给一个美国公民个人,这件事触及到了加拿大的国家主权和法律底线。”
“我的朋友说在内部会议上,环境部高层为这件事大发雷霆。他可以同意给钱,可以同意撇清关系。”
“但他们绝不可能,开这个卖国的先例。这会成为他们政治生涯中,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所以,他们最终给出的方案,还是你说的那个充满了陷阱的无限期全权代管协议。”
“听起来很美,但实际上,他们随时可以找个理由,把十二月再收回去。”
林予安静静地听着,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我没有办法了,林。”麦柯兹的眼中,再次浮现出了那种深深的无助。
“我只是一个科学家,我所有的武器,都只是科学和逻辑。但在政治这头更庞大,更不讲道理的巨兽面前,我……我无能为力。”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或许……我真的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