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听说过『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的典故?”
说著,他竟学著御史奏事时的模样,拱手而立,摇头晃脑地念道。
“传说春秋之时,孔子有两位高徒,一位名端木赐,字子贡,一位名仲由,字子路。鲁国有律法,凡能从诸侯之地赎回沦为奴隶的鲁人,可向国库申领赎金,子贡赎回鲁人后,却执意不肯受赎金,自以为行君子之事,可孔子得知后,却嘆道『子贡此举,错矣!』”
李世民看著他这故作老成的模样,忍俊不禁,手指点了点他:“你住口吧!这典故,朕在你这般年纪时,早就能倒背如流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接著温禾的话往下说。
“孔子说,子贡不受赎金,看似高洁,实则断了鲁人赎奴之路,日后鲁人再见奴隶,若受赎金,便会被人比子贡的『高洁』,若不受,又要自损家財,久而久之,谁还愿多管閒事?”
“而子路救了溺水者,那人赠他一头牛,子路坦然收下,孔子却大喜,说『鲁人自此必爭相救落水者』,正因受赏不损品行,反能激励旁人效仿,是这个道理吧?”
温禾连忙点头,语气更恳切:“陛下英明!臣正是想借这个典故说。”
“叶大贵这般突破性的创造,只赏十贯钱,看似不少,可传出去,其他工匠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即便累死累活搞出新技术,也不过这点赏赐,日后谁还肯心思钻研?就像子贡赎人后无人再愿效仿一般,若是赏罚不相称,反倒会寒了工匠的心啊!”
李世民挑眉,指著他笑道。
“所以你是觉得朕赏赐太少,怕日后工匠们都不愿学叶大贵?可你可知,十贯钱,已顶得上寻常工匠三四年的月俸了,並不算少。”
“那只能说明,眼下工匠的月奉本就不公!”
温禾梗著脖子,语气不自觉拔高。
“庸庸碌碌的富家子弟能纸醉金迷,勤勤恳恳为国家造军械、改良工具的工匠,却要为温饱发愁。”
“那些搔首弄姿的歌姬能被眾星捧月,受赏无数,为国为民钻研技艺的匠人,却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
“若一个国家,站在光环下的都是戏子伶人,为国效力者反倒默默无闻,那迟早会国將不国啊!”
“啪!”
温禾话音刚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茶盏都被震得微微晃动,脸色沉了下来。
“竖子,放肆!”
殿內瞬间安静下来,阎立德和李靖都暗自心惊。
好端端的议事,温禾怎么突然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即便说的是实情,也不该用国將不国这般重话,未免太过衝动了。
可温禾却没有半分退却,依旧挺直脊背,迎上李世民的目光,眼神里没有惧意,只有几分执拗的认真。
两人对视了许久,李世民看著他这副认死理的模样,突然失笑,摇了摇头。
“你这竖子,总是敢说旁人不敢说的话。罢了,朕不与你计较。那你倒说说,朕该如何赏赐叶大贵?总不能因为这点功劳,就赐他爵位吧?”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瞥见温禾眼中亮起的光,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机会,当即话锋一转,加重语气:“你想都別想!若因改良一个手雷就赐爵,那满朝文武、边关將士该如何自处?”
“明日朱雀门外,怕是要挤满来奏请的官员了!”
温禾撇了撇嘴,心里也清楚这是实情、
唐朝爵位制度森严,哪能轻易赐爵?
他不过是想想罢了。
“臣不敢求赐爵,只求陛下能为叶大贵除去贱籍,再多加些赏金,日后让工部以『技师』之职僱佣他,月奉也提一提。”
温禾躬身行礼,语气诚恳。
“叶大贵本是贱籍工匠,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有出头之日。若陛下能为他脱籍,不仅能让他安心钻研,更能让天下工匠看到,只要有真本事、能为国家出力,哪怕出身低微,也能得陛下赏识,改变命运!”
“启稟陛下,臣以为高阳县子言之有理!”
阎立德连忙上前附和、
“工匠是工部的根基,若能以叶大贵为例,激励更多匠人钻研技艺,日后我大唐的军械、农具改良,定能事半功倍。若叶大贵后续再有成果,便能凭技艺入仕,这也是一段佳话啊!”
其实他自己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若是工部的工匠因此受到激励,那便是他的政绩。
或许他便能在四十岁之前,进入三省。
李世民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著御案,目光扫过温禾、阎立德,又看向一旁始终未开口的李靖。
李靖会意,微微点头、
“陛下,军器改良事关军情,工匠用心,则军器精良,赏罚分明,方能激励人心,臣也赞同温县子的提议。”
“罢了罢了,朕便依你们所言!”
李世民终於鬆口,语气带著几分无奈、
“不仅是叶大贵,日后凡是立功的贱籍匠人,皆可凭功劳免除贱籍。赏金按功绩分等,像叶大贵这般突破性的贡献,赏五十贯钱。至於月奉……”
他本想说“六百文”。
这已经不少了。
可抬眼看到温禾那直勾勾、满是期待的目光,像是怕他再挑刺,无奈地改了口、
“月奉提至一贯钱,归入工部技师籍,日后若有晋升,按技艺高低定品级!”
一贯钱,对工匠而言,已是极大的优待。
温禾闻言,脸上瞬间露出喜色,当即郑重地朝著李世民行大礼。
这一次他是真心诚意的。
“微臣代天下工匠,谢过陛下!陛下此举,不仅是赏叶大贵一人,更是给天下匠人指明了出路,臣相信,日后定会有更多能工巧匠为大唐效力!”
一贯钱,在温禾看来其实並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