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我想做个好人,奈何这操蛋的时代
马车缓缓停在曲江池畔,秋气已悄然浸满长安东南隅。
温禾拢了拢身上的衣袍,率先下车,阎立德紧隨其后。
抬眼望去,前方府邸青砖墙映著疏朗天光,朱漆门在秋日里更显沉厚,门楣上方黑底烫金的“济世学堂”匾额。
府门外左侧,一人多高的青石碑沐浴在斜射的秋阳中。
碑身光洁如洗,上面朱红顏料刻就的“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於此”愈发醒目。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命是很重要的,比千金还要贵重,开一副药方治好病人的病,最高的品德也莫过於此。
阎立德快步上前,靴底踏过飘落的梧桐叶,发出轻微脆响。
他轻声念出碑文,越念眼中越亮,末了忍不住大手一拍,高声叫好。
“妙哉!此句道尽医者仁心,既重人命之贵,又显济世之德,实在是点睛之笔!”
转头看向温禾时,目光亮光闪烁。
“嘉颖,此等富含深意的佳句,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听闻孙道长心怀苍生,常为百姓义诊,莫非就是他写出的如此通透的句子。”
温禾有些訕訕。
这话確实出自孙思邈的《千金方序序》。
只是时间上出了点小意外。
《千金方序》成书於唐高宗永徽三年,而不是现在。
前不久,孙思邈问他,可否给济世学堂留下一句话。
他便想起了这一句。
孙思邈闻言,赫然和未来的他共鸣,觉得妙不可言。
温禾当时解释了,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但是孙思邈却觉得他是谦虚。
虽然温禾也知道自己一向是个谦虚的人,可当著正主的面,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嘉颖啊,你快看这落款!”
阎立德的声音突然拔高,满是震惊,他指著石碑右下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怎么是高阳子温禾?难不成这话是你写的?!”
温禾刚要开口解释,阎立德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带著秋日户外的凉意,语气又惊又嘆。
“嘉颖啊,你这就太过谦逊了!”
“此等足以流传千古的妙语,你竟不愿承认是自己所作,还要推到孙道长名下?想来定是孙道长不愿夺你之功,执意要在石碑上刻你的名字,对不对?”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自顾自点头。
“也只有你这般不贪慕虚名的性子,才会把如此佳句拱手让人,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四处宣扬了。”
温禾被他说得哑然失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是提前借用了孙思邈的句子吧?
那日孙思邈听到这句话时,正摩挲著案上刚采的野菊,当场便怔住了,隨后连连称“妙”。
说这句话与他毕生秉持的医道理念不谋而合,甚至直言“此乃医者立身之本,当为学堂校训”。
温禾当时便急忙解释,这话並非他原创,而是偶然听闻的一句古语,可孙思邈却只当他是谦虚,笑著说道。
“县子不必过谦,这般通透的道理,若非心怀苍生,断难隨口道出,你既不愿居功,那这落款便暂空著,待学堂落成,我再与你细谈。”
没承想孙思邈转头便让人將这句话刻在了石碑上,还执意落了温禾的名字,说:“此语虽由你口中道出,却暗合医道本心,刻你的名字,既是对你的认可,也是给学堂学子立个榜样,行医者,当有此心,为人者,亦当有此念。”
见孙思邈都如此说,他也只好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温禾看著阎立德满眼“我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当是吧。”
他总不能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说出来吧。
索性顺著阎立德的话往下接,免得越解释越乱。
“你啊你!”
阎立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满是欣赏。
“某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有大才却不张扬,不贪慕虚名!”
温禾陪著乾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
“立德兄,咱们先进学堂看看吧,对我带你来这里,也是想请孙道长为你诊治一番,还有工部那些受伤的工匠,尤其是断了腿的那位,也需要孙道长去看看,才能放心。”
他说罢,便迈步朝著学堂內走去。
阎立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快步跟上。
“这……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某这点皮外伤,工部的医者便能诊治,何需劳烦孙道长?何况那些工匠出身低微,让孙道长去给他们治病,这……这岂不是慢待了孙道长?”
要知道,如今的长安城內,多少达官显贵想请孙思邈上门诊治,都被拒绝。
如今温禾竟让孙思邈去给工匠治病,在阎立德看来,实在是对孙思邈的不尊重。
温禾脚步不停,语气平静却坚定。
“立德兄,在真正的医者眼中,病人只有病情轻重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別,若是有医者觉得有,那他即便医术再高,也不配医者二字。”
“孙道长医者仁心,定然不会在意病人的身份,只会在意他们的伤势。”
“高阳县子此言,当为天下医者之训!”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伴著木杖点地的轻响。
温禾与阎立德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加厚灰色道袍的老者正缓步走来,鬚髮皆白如秋霜,面容清癯却精神矍鑠,眼神格外明亮,正是孙思邈。
他对著温禾拱手行礼。
“高阳县子所言,与贫道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医者仁心,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岂能因病人身份而分轻重?”
阎立德望著突然出现的鹤髮老者,瞳孔微微一缩。
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来者可是孙道长?”
孙思邈停下脚步,目光在阎立德身上细细打量。
此人衣著华贵,不似寻常养尊处优的权贵。
他微微頷首:“贫道正是孙思邈,不知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