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前的欢呼声如浪潮般涌来,李世民携李承乾的身影刚消失在城楼之上,温禾便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宫墙的青砖上,目光掠过人群,落在远处的坊市屋顶。
身后的长孙无忌也未随行,负手立于廊下,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你为何不去?”
长孙无忌的声音先一步打破沉默,带着几分探究。
这等君臣同庆、彰显恩宠的场合,寻常官员挤破头都想参与,温禾却避之唯恐不及。
温禾转过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这是陛下与太子殿下的高光时刻,我一个臣子凑上去,反倒显得喧宾夺主。”
长孙无忌闻言轻笑:“某还以为,你会说‘伴君侧、随君喜乃臣之本分’,这才是朝堂官员该有的说辞。”
“你觉得我像是会说这种场面话的人?”
温禾淡淡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直白的嘲弄。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宇间凝起几分凝重。
“你确实不像。因为你心里没有‘敬畏’,对皇权没有,对世家没有,对朝堂规矩也没有,就像当初你刚见陛下时,那般轻佻随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禾的脸,语气稍缓。
“不过你倒是变了许多,从前你说的话、做的事,总带着些异客的疏离,如今倒越来越像个大唐人了。”
温禾脸上的笑容瞬间浅了几分。
长孙无忌这番话,听着是感慨,但明显就是在试探他嘛!
不过也不知道是让他收敛锋芒?
还是警告他别越界?
以这位长孙侍郎的心思,断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体己话”。
不等温禾细想,长孙无忌又沉声道。
“再过几个月,你便满十二岁了,陛下说要封你为开过县伯,十二岁的开国县伯,身兼四部主事,为百骑实际掌权之人,还能时常伴太子左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温禾心里了然。
原来症结在此。
他年纪太小,封赏却太高,早已成了朝堂上的特殊存在,连长孙无忌都忍不住来敲打了。
“长孙侍郎是担心,下官日后权势坐大,会成为第二个王莽?”
温禾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还是担心,下官功高震主,日后会被陛下或太子猜忌?不过以我们的‘关系’,我猜你更担心前者。”
长孙无忌闻言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王莽?你太高看自己了,王莽能篡汉,靠的是数十年经营的声望,靠的是世家大族的支持,靠的是朝野上下的默许,你呢?”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句道:“你得罪了关陇勋贵,五姓七望,山西勋贵,这些人中虽未必恨你入骨,但只要你稍有错处,他们必定会群起而攻之。”
额……
被长孙无忌这么一说,温禾也感觉自己闹的有点大了。
这怎么感觉好像满朝都是敌人了。
“怕了?”长孙无忌看着他微变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没什么好怕的。”
温禾很快回过神,语气重新坦然。
“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再说,得罪他们又不是我,长孙侍郎应该比我清楚,真正与他们站在对立面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陛下。”
他迎着长孙无忌凝重的目光,继续说道。
“从陛下登基的那一刻起,皇权与世家、勋贵之间的矛盾,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陛下要的是独一人而天下,而他们要的是世家与皇权共治,这根本是两条路,我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替他斩向那些阻碍皇权集中的荆棘罢了。”
“不,你错了。”
长孙无忌突然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本来是有缓和余地的,陛下需要关陇勋贵的势力,需要五姓七望安抚民心,需要江南世家提供财赋,他本会用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慢慢平衡各方,逐步收回权力。”
他的目光落在温禾身上,带着几分复杂。
“可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这番话听得温禾微微一怔。
不等温禾细品,长孙无忌又开口了,语气比之前更沉。
“如今五姓七望,有三家可说是败在你手,其余无论在朝在野,都只剩些余威,关陇势力虽在,可你那分销的手段,也暂时平息了他们的不满,宗室如今该削爵的削爵,该罢官的罢官,勋爵子弟除了门荫,再无轻易入仕的门路,那些士族、江南世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温禾。
“如今的朝堂,可说已经达到了一种各方默契的平衡,已经不需要刀了,所以某有个不情之请。”
温禾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平静:“长孙侍郎请说。”
“某想请你暂时离开朝堂,十年之后,某可许你六部中任何一部的郎中之位。”
长孙无忌的声音压得更低。
“这十年内,你依旧可以教授太子,依旧可以做你想做的、改变大唐的事,比如改良器物、建工坊,但是,不能插手百骑,不能干预朝堂上的任何事务。”
说到“不能插手”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着温禾的脸,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动摇。
可温禾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合着这老阴比,是想让他退出朝堂啊。
你真以为我愿意当这个破差事啊。
可是他能走吗?
他就不相信长孙无忌想不到李世民不允许。
见他没反应,长孙无忌不禁蹙起眉头,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