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珏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眸,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怎么也没想到,崔钰书竟然会用如此阴毒的计策!
帝王心术,最是难测,猜忌一旦生起,等待温禾的,轻则失宠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崔公这是铁了心要将温禾往死里逼啊!崔钰书假装没看到荀珏的震惊,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嘴,移开时,手帕上已隐约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他毫不在意地将手帕丢在一旁,眼神里满是决绝。
“子泰……已经不可救了,陛下铁了心要处置他,我就算动用崔氏所有的人脉,也未必能保住他,但我崔氏的人,不能就这么白死,温禾害了子泰,就必须为他陪葬!”
他看向荀珏,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又带着几分挑拨。
“你以为陛下为何能坐稳皇位?还不是因为他猜忌心重,容不得半点威胁!当年隋文帝杨坚在位时,不过是听到一句‘桃李子,得天下’的童谣,就以为姓李的会篡夺他的江山。”
“于是下令大肆搜捕李姓官员,连开国功臣李浑,就因为他姓李,又被人诬告,杨坚便不分青红皂白,将李浑满门抄斩!你想想,杨坚不过是听到一句童谣,就如此狠辣,更何况如今陛下听到温禾有‘真龙之相’的谣言?”
“陛下比杨坚更狠!去岁玄武门之变,他连自己的亲哥哥、亲弟弟都能杀,血流成河才夺了皇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下一个有‘真龙之相’的温禾?我就不信,他听到这样的谣言,还能对温禾一如往常!”
荀珏在心中暗自点头。
崔钰书说得没错。
帝王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尤其是像李世民这样靠政变上位的帝王,猜忌心只会更重。
温禾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屡立奇功,深得圣宠,本就容易招人嫉妒。
若是再加上“真龙之相”的谣言,李世民就算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也定会对温禾严加提防,甚至可能为了以绝后患,提前除掉温禾。
崔钰书看着荀珏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当即抛出诱饵。
他放缓语气,带着几分诱惑说道。
“荀珏,你是个有才华的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此事若是办得好,明年我便动用崔氏的人脉,送你进入吏部任职,你也知道,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考核,只要进了吏部,日后你的前程不可限量,再也不用做依附于世家的门客了。”
这话正好说到了荀珏的心坎里。
他虽在崔氏门下做事,却始终只是个门客,没有正式的官职,在旁人眼中,依旧是“依附者”。
想当年他颍川荀氏,不必崔氏差。
可如今却……
若是能进入朝堂,只需三十年,他有信心让颍川荀氏,如先祖那般辉煌。
荀珏眼眸微微闪动,片刻后,上前行礼道。
“崔公放心!晚辈定不辱使命!”
崔钰书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笑意。
“好!那此事,便全靠你了,切记,此事要做得隐蔽,不可让人查到崔氏头上,若是有人追问谣言的来源,你便推到市井百姓的猜测上,就说百姓们见温禾太过厉害,才忍不住这般议论。”
“晚辈明白!”
荀珏躬身应下,正要转身退下,忽然听得卧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慌乱的呼喊。
“主理!大事不好了!主理!”
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一名身着锦袍的崔氏子弟跌跌撞撞地冲进卧房,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连礼仪都顾不上了,直奔床榻前。
崔钰书本就因崔巍之事心绪不宁,见他这般慌慌张张,顿时皱紧眉头,不满地呵斥道。
“慌什么!我崔氏乃千年世家,子弟行事当沉稳有度,你这般冒失,毫无大家风范,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那崔氏子弟面露苦色,哪里还顾得上赔罪,急得声音都发颤。
“主理,不是晚辈要慌,是真的出了塌天大祸!一夜之间,长安市井里突然流传起诋毁咱们崔氏的童谣,如今街头巷尾的孩童都在传唱,连茶馆酒肆里的客人都在议论,再这么下去,咱们崔氏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了啊!”
“什么?!”
崔钰书与荀珏同时瞪圆了眼眸,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方才他们还在密谋散播对温禾不利的谣言,怎么转眼之间,诋毁崔氏的童谣就先传遍了长安?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心里发毛。
难不成有人早就料到了他们的计划,提前下手了?
崔钰书猛地撑着床榻想要起身,却因激动浑身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锦被,指节泛白。
“何人竟敢如此大胆,诋毁我清河崔氏?是温禾?还是其他世家故意挑拨?你查清楚了没有!”
“主理,晚辈也不知啊!”
那崔氏子弟急得直跺脚。
“这童谣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昨夜还没人传唱,今早一开门,街上的孩童就都念起来了,问是谁教的,都说不清,只说是听旁人念的!”
荀珏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对着那崔氏子弟躬身行礼,语气沉稳。
“阿叔莫急,不知这童谣具体是何内容?还请告知。”
那崔氏子弟闻言,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嘴唇动了动,却迟迟没有开口、
童谣内容太过刻薄,他实在不敢在崔钰书面前复述,生怕触怒这位主理。
崔钰书见他吞吞吐吐,本就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猛地一拍床榻,怒声喝道。
“说!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还要本公亲自去街头听不成!”
“是!是!”
那崔氏子弟被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地念了起来。
“山载隹,逾千年,朱门深,藏污烟。”
“金樽侧,少良言,玉阶前,失旧贤。”
“虚名在外人皆见,何称首姓笑满筵。”
“噗!”
那崔氏子弟话音刚落,崔钰书赫然一口鲜血喷出。
他瞪着双眼,大怒着。
“欺人太甚!欺人太……”
……
“死了?”
温禾握着手中的书卷,指尖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前来禀报的百骑卫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知道崔钰书前些日子气急攻心吐了血,却没料到对方竟会死得这么快。
“回小郎君,是。”
卫士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唏嘘。
“崔府那边传来消息,崔钰书自三日前吐血后,便一病不起,请了好些太医都没用,昨夜子时许,就没了气息,听说是……气血攻心而亡。”
温禾放下书卷,靠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没说话。
崔钰书是清河崔氏的主心骨,他一死,崔氏怕是要乱一阵子了。
“啧啧,小娃娃,你这嘴够厉害的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李道宗掀着帘子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几分外面的寒气。
“不过是闯了趟崔府,抓了个崔巍,竟活活气死了崔钰书,说出去,怕是要让天下士族都记恨你。”
温禾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与我何干?我最近可都待在府里,一步没踏出去过。陛下让我禁足,我老实得很。”
这话倒是不假。
三日前,朝堂上争论崔氏之事时。
李世民虽驳斥了弹劾温禾的官员,却也借着“行事莽撞”的由头,给了温禾一个“禁足十日、罚俸一年”的惩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典型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既给了士族一个台阶,又护住了温禾。
可温禾自己却憋了一肚子气,好好的查个案,没功劳也就罢了,还平白丢了一年俸禄,想想都觉得亏。
要不是因为禁足,他倒是想学学诸葛亮。
去崔钰书的灵堂前,带头唱那首童谣了。
李道宗在温禾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温禾。
“那首传遍长安的童谣,总不是旁人干的吧?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一夜之间让街头巷尾的孩童都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