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过帐,十二取一的佃租加上免税后的余粮,足够农户们温饱有余,甚至能换些布匹改善衣著。
可眼前这些人,依旧穿著打补丁的旧衣,不少人光著脚,显然没把余粮换成生活用品。
“既然有存粮,怎么不拿去换些布匹?”
温禾指著一个农户露在破衣外的胳膊。
“如今虽入春了,早晚还是冷,总不能一直穿旧衣。”
冯大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訕訕地挠了挠头,像是有难言之隱。
一旁一个扛著粮袋的中年农户见了,放下袋子上前一步,憨厚地解释:“小郎君,不是我们不想换,是真饿怕了,以前闹灾荒,树皮都被啃光,多少人饿死在路上?如今存著粮,心里才踏实,就算再闹灾,也能多活几天。”
温禾看著他们,心中知道。
其实还有一些话他们没有说。
那就是之前他们根本存不下粮食来。
一年的收成,都不过吃半年的。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农户也跟著点头:“再说布价也不便宜,一匹粗布要两百文,够买半石粮了,我们捨不得,能凑活著穿,就不想浪费粮食。”
“可先生不是让工坊做了羊毛线吗?羊毛线便宜,怎么不用羊毛线做衣服?”
李承乾从马车旁走过来,疑惑地问。
他记得温禾说过,羊毛线比麻布便宜,还更暖和,本以为农户们都会用。
那农户闻言,苦笑著摇了摇头:“羊毛线是便宜,可不好买啊!我们这些庄户,一辈子没进过几次长安城,从这儿步行去城里,一来一回要大半天,路上还可能遇上兵卒盘查,就算到了城里,也找不到地方买,找到了也可能买不到了。”
温禾心里猛地一沉。
他一直忙著对付士族、筹备工坊,却忘了这些底层农户的困境。
他竟然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他和李承乾出行,不是马车就是骑马。
从长安赶到葛家庄不过就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
但是这些庄户可没这么容易。
“这倒是我疏忽了。”温禾摸了摸下巴,心头满是自责。
先前他一门心思对付士族世家,盘算著朝堂上的博弈,却把农庄里这些最底层的农户拋在了脑后。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暗忖:『我考虑的还是不周全啊,整天脑子里就想著对付那些人了,唉。』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还算体谅民间疾苦,免了佃租利息、降了佃租比例,就算得上是个“好官”。
可今日见了农户们光脚破衣的模样,他不禁自嘲。
原来自己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没什么两样。
冯大虎见温禾神色凝重,以为他是为农户的窘迫生气,连忙上前一步,侷促地搓著手解释:“小郎君別往心里去,我们这样真挺好的,有粮吃,有地种,比以前……比以前的日子舒坦多了。”
他说后半句时特意压低了声音,眼神还警惕地扫了扫周围。
温禾心里清楚,这农庄以前是皇家產业,农户们曾是宫奴,有些关於旧主的话,他们不敢明说。
他没点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目光重新投向仓库的方向。
待庄户们把最后一袋粮种搬进仓库,温禾才转头问冯大虎:“农庄里平日里有人巡逻吗?尤其是仓库这边。”
“有的有的!”
冯大虎连忙点头。
“都是庄里的汉子轮班,夜里也会绕著仓库和田地走几圈。”
温禾想起刚才见到的农户。
个个面黄肌瘦,连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这样的身子骨,別说应对歹人,怕是连个偷粮食的小贼都拦不住。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上次羊毛工坊被烧的事他还心有余悸。
那时有百骑看守都能被人得手,若不是羊毛阻燃性强,损失只会更惨重。
如今仓库里堆的是关乎春耕的粮种,若是再遭人纵火,一多半粮种都会变成灰烬,到时候不仅试种计划泡汤,还没法向李世民交代。
沉吟片刻,温禾转头对身后的玄甲卫统领说:“留下十个人,守在仓库周围,日夜轮班,尤其要盯紧明火,不许任何人靠近仓库动火。”
统领连忙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冯大虎在一旁听得又惊又喜。
玄甲卫是陛下亲军,小郎君竟肯留下他们看守粮种,可见对农庄的重视。
他连忙上前道谢:“多谢小郎君体恤,有玄甲卫的官长在,咱们再也不用担心粮种出事了!”
温禾摆了摆手,又叮嘱冯大虎:“明日你让庄里要种地的农户都到仓库前集合,我让人把新制的农具送来,一併分下去,春耕要赶时辰,別耽误了播种。”
“哎!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