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大饭店。
九零九房间。
“哗啦啦!”
落地窗破碎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楼层内在另一个房间里坐着的阵法师,站起身;九零九号房间门口地毯上,瘦削男子缓缓立起。
他们两个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但都不敢擅自进入。
入了公门,就得守规矩。
大饭店一楼大堂,余树正与徐秘书交谈。
南通,是徐秘书的老家。
但她早已拿到了京里户口,并将家里父母也接到了京里,言谈间,流露出的,是对昔日家乡的淡淡疏离。
这是一种切割,以自己新的户口身份为傲,不想对外人牵扯出自己太多的过去,隐隐以之为污点。
余树不理解,李兰为什么会选这样的人做自己的秘书。
他与李兰部门不同,分工不同,但在过去工作中也多有交集合作,虽然李兰不是玄门中人,但她的行事风格,让他这个资深老江湖,都常常在心底感慨咂舌。
有酒店工作人员经过,下意识地用南通话进行询问些事项,徐秘书用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南通方言进行回复。
余树曾化身为说书先生,游历四方,南通乡下他也是去过的。
这徐秘书也真是有意思,以新京里人为傲,却仍旧将家乡方言掌握得原汁原味,不逊于农村里没怎么与外界接触过的老年人。
台风来袭,酒店外也做了些许布置,容易被风吹走的东西都搬进了里面。
余树结束了与徐秘书的攀谈,走到酒店大门口。
玻璃大门在外头大风的吹动下,不断发生着轻微变形,像是憋了一股气。
余树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还未来得及点燃,耳朵就微微一颤,侧身抬头,向上看去。
可等了许久,未见破碎的玻璃落下,甚至不见丁点玻璃渣。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楼上的九楼那间房可能出事了。
想坐电梯上去查看,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一冲动。
不是一个部门的,不方便插手对方的事,除非对方向自己发出协作通知。
揉了揉鼻子,余树又想起那日所见的,李兰与少年同坐一车的画面。
他敏锐地察觉到,南通有事要发生,而且大概率与这一对有关。
可偏偏,无论是女人还是少年,都是他无法去展开调查的对象。
“唉,这行,可真难做。”
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
“好在,我这特殊工种,和翻砂车间工人一样,退休早。”
蒙面女的身影,出现在了九楼。
她打开了九零九的房间门。
第一眼看去,里面一切如常,李兰坐在沙发椅上,喝着咖啡。
但当蒙面女走进去,同时将房间门闭合时,她眼前的画面陡然发生了变化。
落地窗全部消失了,外面的风雨疯狂卷入,吹动着房间里的一切。
李兰站在窗前,头发飘散。
蒙面女:“李主任……”
李兰回过头,看向蒙面女。
在蒙面女的视角中,主任的双眸一片赤红。
在与这对眼眸对视的那一刻,蒙面女失去了意识,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外面的狂风大作。
她其实早就该死的。
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的儿子,那日没有杀她。
这使得她现在,既能拥有参与者的感知,又有旁观者的视角。
“儿子,你该杀掉妈妈的,杀了妈妈,那说不定此刻从海里爬出来的,还是妈妈,而不是她。
还是说,在小远你的眼里,你更认可的,不是妈妈我,而是她?
可是儿子,我才是你的妈妈啊。
别怕,
妈妈来了,妈妈来帮你,来保护你。”
李兰抬腿向前迈出。
但她的这一动作,只行了一半,就僵在了原地。
自这一瞬间始,不仅是她停了,连她周围的风雨,也停了。
因为,它来了。
她也就失去了,继续充当眼睛的用途。
一只只小乌龟,从房间浴缸孔里、从空调折扇里、从各个角落里爬出。
它们的数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向着李兰所站的位置,不断汇聚。
当一件有副作用的物品,失去了其足够的正向作用时,那就自然来到了被销毁的时刻。
李兰的身体虽然不能动弹,但她赤红的眼眸里,却已不复剧烈的情绪波动,反倒是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淡漠。
“在你眼里,我儿子,已经必死无疑了么?”
……
徐明:“头儿,阿靖不见了。”
赵毅立刻看向老田头。
老田头慌忙摆手,示意不是自己告知的。
但他的手,摇摆得却越来越无力,因为他一路上,那一直红通通的眼神,确实有些明显,陈靖那孩子,很可能因此发现端倪。
赵毅:“老田。”
老田头:“唉,少爷,是我的错,我安逸日子过久了,已经不适合这种江上节奏了。”
赵毅:“老田啊老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知道阿靖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么?你知道我为了培养阿靖,在他身上砸了多少功德,叫了姓李的多少声祖宗么?”
老田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梁艳:“头儿,现在怎么办?”
梁丽:“我现在调头去追阿靖,看看能不能把他带回来?”
赵毅叹了口气,道:“阿靖的速度有多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得知他远哥有危险,会如何一头奋劲地奔去救援,你们心里也都清楚,就算能追上,你们还能与阿靖先打一场么?”
梁艳:“那我们也折返回南通吧,头儿!”
梁丽:“没错,我们也一起回去。”
徐明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赵毅:“算了算了,你们两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老田是我心里的长辈,阿明亦是我的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阿靖固然重要,但我又怎么可能舍得让你们去故意跳那必死的火坑?
这里已经足够安全了,我们就在这里安营。
等吧,
等那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去给阿靖收尸,给姓李的……吊丧。
我心情不好,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赵毅就走进了那顶已经搭好的帐篷,拉上拉链,盘膝而坐,手撑着额头,黯然神伤,一动不动。
……
在距离石南镇不远的四安镇马路上,狂风呼啸之中,有一个小学生身材的男孩,正背着一个成年人,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狂奔。
陈靖:“毅哥,我们就这么走了,艳姐她们不会马上也跟过来么?”
赵毅:“不会,我留了一具傀儡在那里,足以稳住她们。”
陈靖:“毅哥,远哥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么?”
赵毅:“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陈靖:“那毅哥你,怎么还会告诉我这件事?”
赵毅:“因为你愿意为姓李的去死。”
陈靖:“可我是我,毅哥你为什么……”
赵毅:“风浪越大鱼越贵!”
陈靖:“可是船都翻了……”
赵毅:“他妈的,那就赶紧捞人啊,人可比鱼贵无数倍!”
……
思源村,村口。
它的身影,被一团浓郁的黑所包裹,只有在电闪雷鸣的刹那,才能凸显出它的存在。
下一刻,
它睁开了眼。
这只眼睛,在它的眉心。
一束红色亮起,无形的光晕如水银般泄下,正朝着整个思源村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