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可有些仇,确实非眼下实力与时局所能报。
换做其他心智坚韧之辈,大概会选择先低下头,隐忍发展,静待时机。
少年不喜欢这样。
他习惯于有多少胃口,就啃下仇人多少肉。
换个角度来看,少年其实是把仇家,当作了一种资源。
邪祟如是,昔日联手算计秦叔的人如是,那些曾试图施压逼迫、妄图吃秦柳两家绝户的江湖顶尖势力,亦如是。
李追远再次抬头,看向空中那密密麻麻的光影折迭。
这,才只是开始。
别以为你们跑了,不在这里了,当年对阿璃的所作所为就能逃得掉了。
我身上的功德,多到几乎不完。
我接下来还有浪要走,每一浪走完,我身上那无法主动使用的功德还会再蓄加上一大截。
等着吧,
以后的浪与浪间隙,我就会来找你们。
李追远看向身前被蛟龙之灵盘裹着的紫金罗盘。
先由近到远,等南通附近的清理光了,再另选一个具体区域,做区域内定点清理。
一个一个点名,一处一处报到。
秦柳两家先祖未能尽善的收尾,如今反而是对自己的另一番馈赠。
像是一幅藏宝图,少年只需按图索骥,就能一步步获得收获。
这哪里是邪祟,分明是人参一样待挖掘的宝贝疙瘩。
李追远目光仔细扫过面前三尊邪祟。
自己第一次制造出小浪,理论与初步实践都成功了,可接下来的细节脉络,还需梳理。
他不晓得,接下来是靠自己拿着罗盘算出这仨的位置呢,还是会有类似江水那般的小溪,将关于它们仨的水滴送到自己面前。
答案,应该快揭晓了,就在这几日。
毕竟,“罚款”已经付了,天道扣的款,总得给自己把“货”交出来。
这,就是中介的口碑。
如果功德,也就是“钱”在你手上,首先你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这买卖违法违规,正经渠道根本不存在这种店铺,想消费也消费不出去;
其次你就算找到了黑市,还得担心黑市交易不受保护,动辄被黑吃黑或者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自己是先缴纳了罚款,怎么着,天道按照程序正义,也得把自己的“罪名”给坐实了。
李追远嘴角露出笑容。
少年知道天道一直在针对自己,天道忌惮于自己练武,天道不允许自己长大,他一直承受着头顶这片天空的恐怖威压。
如今,他终于可以小小的进行反击了。
虽然他当下依旧是蝼蚁,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即使是面对天道这种霸凌他的“仇人”,少年亦是一有条件就着手阶段性复仇。
李追远转身,走回平房。
门槛内站着的阿璃,微微侧倾着身子,仔细打量着少年身后那三尊邪祟的模样。
李追远:“阿璃,我来画。”
阿璃摇头,嘴唇轻轻抿起。
“好好好,你画,你画,谁叫我们家阿璃是我的绘画老师呢?”
女孩脸上露出两颗酒窝。
少年怕她累到,因为这一浪回来,阿璃的工作明显比以往多了好几倍,但女孩很享受这种能帮到男孩的感觉。
二人坐在露台上下棋,只能记住那一时的星空,可她帮少年制作和处理的东西,却能在少年下一次出门时,继续发挥着效果。
两人同时闭眼,再睁眼,回到现实。
李追远先将紫金罗盘收起,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的翠笛。
这,真是一件宝贝。
可惜了,琼崖陈家家风太正,陈曦鸢的性格过于善良淳朴。
自己,实在是没办法把她发展成仇人资源。
这支翠笛,也就没办法变成从自己这里流失出去的“赃物”。
李追远走到画像前,进行还愿。
菩萨像前,要再上三根香,不是为了感谢地狱之中苦苦挣扎的那位,而是要感谢孙柏深。
孙柏深是恨极了菩萨,又因为魏正道的那一层关系,对自己格外信任,这就使得他在帮自己挖菩萨墙脚的这件事上,不遗余力。
接着,少年又给酆都大帝画像前也点了三根香,默默念了声:
“师父,辛苦。”
称“大帝”,是职务;叫“师父”,就带点揶揄。
少年清楚,自己的每一声“师父”,都能让师父他老人家回想起那晚家里因门锁坏了而无法关闭的大门。
道场内不知岁月,李追远和阿璃出来时,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
太爷他们今儿个都出门了,不在家,刘姨自然清楚自己与阿璃去了哪里,并未着急地喊吃午饭。
等少年与女孩刚出来,前面坝子上才传来刘姨熟悉的声音:
“吃午饭啦!”
一方面是刘姨察觉到少年与阿璃再度出现的气息,另一方面则是谭文彬将姚奶奶从火车站接了回来。
姚奶奶眼瞅着这车越来越驶入乡下,心里还带着心疼与担忧,可等自己下了车,瞧见坝子上正与一众老姊妹打牌的大小姐时,刹那间,笑出了眼泪。
离开柳家后,她早已过上平凡的日子,晓得这种日子的幸福,现在,她在大小姐身上,也看见了。
“姗儿,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柳玉梅对姚姗招手。
姚奶奶走上坝子,距离越近,小腿就越软,她是真想按照老礼,给大小姐行个礼,可她的心和她的针一样细,从同桌三个与自己同龄老妇人身上,她瞧出了她们的“普通”。
故而,姚姗一直强撑着,走到大小姐面前时,一个没站稳,幸好被柳玉梅及时伸出的手扶住了。
柳玉梅给她做了介绍,刘金霞三人也对姚姗表现出了极大热情。
刘姨将饭菜端了上来。
往日打牌,刘金霞三人是不在这里吃饭的,饭点会回自家,婆子家里就她一个人,经常就去刘金霞那里蹭一口对付,每个月固定给翠翠买点贵一点的零嘴和好看的文具。
今天是柳玉梅发话,大家不会拂这面子,就留下来一起吃。
以往柳玉梅的专属圆桌,今儿个围坐了五个人。
与大小姐同桌吃饭,让姚姗有些不适应,几次想要接过刘姨端来的菜以及手持的酒壶,都被刘姨轻轻按了下去,示意她陪好老太太就行。
饭桌上的氛围,其乐融融。
稍微有点卡顿的,大概就是为了让姚奶奶听得懂,刘金霞三人不能说南通话,只能说普通话。
可即使如此,交流起来也依旧比较困难,因为在老人家的理解里,普通话就是把南通话放慢了一字一字地说。
柳玉梅吩咐刘金霞三人,回去把家里需要缝补的衣服带过来,说姗儿的手巧,正好让你们见识一下。
姚奶奶赶忙点头,然后说自己这次带来了不少好布料。
柳玉梅随手一挥:“赶巧,给她们几个,一人都做一套。”
饭后,刘金霞三人各自回去,一人就只带来了一件需要缝补的衣裳。
她们打牌时,姚奶奶就坐柳玉梅旁边,一边看着大小姐打牌,一边缝补。
长牌每把都有一人轮空,谁轮空时,她就给谁量身围。
虽然,以她的水平,扫一眼便知分寸,但她还是拿出尺绳,做细致地测量。
打头的刘金霞还不好意思,想要推脱,但柳玉梅只是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刘金霞就笑了笑,主动配合。
牌打到黄昏散场,刘金霞离开前,说她待会儿就过来接柳家姐姐到自己家去,并再三嘱咐说什么都不用带,她那里都安排好了。
终于得空独处的姚姗,跟着柳玉梅进了东屋,先对着供桌下跪磕头,最后跪着膝行给大小姐奉茶。
这一幕,在她脑子里幻想了许久,大小姐对她而言,不仅有当初于柳家的庇护之恩,更有俗世之中为自己儿子改命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