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排除那位自己还没见到的阿公不谈,虞地北,应该是这个村子里最强的一个了。
是天赋么?
怪不得这小子,能被取这个名字。
天南地北。
谭文彬走到润生身侧,拍了拍润生胳膊,润生往后退了几步。
不用和润生面对面后,狮爷舒了口气。
谭文彬:“怎么称呼。”
狮爷:“村里人都叫我……狮爷。”
谭文彬笑了笑。
狮爷:“随便你称呼。”
谭文彬:“狮老哥,问你个事儿呗?”
狮爷摇头:“村里的秘密,我不可能告诉外人。”
谭文彬:“我们已经进村了,所以不算外人了,除非你想把我们往外推。”
狮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谭文彬:“这里的人,怎么生孩子?”
狮爷:“我已经几十年没配过种了。”
谭文彬想问的是人,但狮爷应该是把自己也代入人了。
反正,也是一样的,都能问问。
谭文彬:“是因为年纪大了?”
听到这话,狮爷的脸,上了红。
显然,不仅是男人,只要是公的,在面对这种质疑时,都会本能反感。
狮爷:“我还不老。它们在这里有一窝,可这里只有我这一头狮子,现在外面根本就见不到其它狮子了,动物园里养着的母狮子,我又看不上。
就算与她配上了,她的那种体质,也生不下我的种。”
谭文彬:“那真是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
狮爷点点头,唏嘘道:“是啊,真是想念以前……”
话说到一半,狮爷卡住了。
那个家,它已经回不去了。
谭文彬听出来了,虽说现在的虞家已经成了畜生的乐土,但仍有妖兽忠诚于以前的那个虞家,就比如眼前的狮子和那头躺着的豹子。
妖兽并不是一个整体,当初虞家内部变天时,应该也有妖兽反抗过妖兽的统治。
但虞家的资源与条件,是外界所不具备的,只有在虞家,妖兽才能实现正常的繁衍与发育。
妖兽的寿命,普遍比普通人长。
所以以前虞家才会有,当主人死去时,其伴生妖兽得殉葬的传统。
狮爷说他不老,应该是真的。
没有了以前虞家的那种充沛资源加持,他和那头豹子,应该都是早衰了,而且似乎还出现了与同物种的生殖隔离。
谭文彬:“是啊,以前确实很好,哪怕是河南,历史上也有大象,那时候大家伙找对象容易啊。”
狮爷讪讪道:“是啊,没错。”
谭文彬转而又问道:“那这里的人呢,他们会结婚么?”
狮爷:“会有搭对的,但不会成婚,也不会被允许生下孩子。”
谭文彬:“为什么?”
“有些复杂,我不懂。”狮爷指了指楼上,“只有阿公懂。”
谭文彬:“你也叫他阿公?”
狮爷:“因为她的名字,就叫阿公。”
……
虞地北在上到一半楼梯时,就停下了脚步,表示自己只能送到这里,他没得到阿公召见,不能上到三楼。
而当李追远与陈曦鸢走上三楼时,看见的是一位侯在楼梯口的年轻女人。
其岁数,好似和陈曦鸢一般大。
乍一看,还以为她是照顾阿公起居的村民,但整个三楼,就她一个人。
陈曦鸢:“你就是阿公?”
女人微笑回应:“不敢在贵客面前拿乔,‘阿公’是我的名字,虽然,村子里的人,也都喊我阿公。”
陈曦鸢:“村民们,怎么喊出口的?”
女人将头扬起,然后这个动作又继续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她原本的脑袋折迭进去,新的脑袋翻转上来。
是一张很标准的男性年迈老人的脸,慈祥、宽厚、仁爱。
与此同时,她的胳膊、双腿也开始相继回缩扭转,年轻女人的皮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皮包骨头般的褶皱以及遍布的老人斑,连背部也佝偻下去。
阿公开口道:“这个形象,是我平时用来管理村子的,但二位是贵客,我不想失了礼数,具体以什么面貌来见你们,请贵客自己选。”
陈曦鸢:“客随主便。”
阿公:“是。”
阿公脑袋又翻转了一次,身躯也随之重新扭迭,那个年轻女人的形象重新浮现,只是皮肤上有些泛红,脸上也有些许细汗,胸口轻微起伏。
陈曦鸢:“这个形象是真好看。”
阿公:“与您相比,萤火皓月。”
这本是一句常用的自谦话,但陈曦鸢却看向身侧的李追远,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真有这么好看么?”
李追远没回答这个问题,直接走到了一张客座桌案后坐下。
桌案与四周的挂件,全都震颤了两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三楼有禁制,但这禁制已经被少年破解。
对方递送上来的是谦卑恭敬,李追远回敬的,是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从进村子,遇到虞地北时,陈曦鸢就察觉到少年的不对劲了。
如果是初次见面,她会觉得这很正常,龙王门庭出来的少年,带点少年意气,甚至是目中无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她是见过少年以及其伙伴们收敛气息的能力,更是见过少年的演技。
她知道,如果他想,肯定能表现得很得体,在这方面,他远超自己。
不过,虽有疑惑,但陈曦鸢也没发问,而是走到另一边客座后坐下。
阿公:“二位,请上坐。”
陈曦鸢:“随便坐吧。”
阿公:“是。”
阿公也没去上坐,也是择了处斜对角的客座,跪坐下来。
“我已让人去准备席面,村里条件简陋,请二位恕我招待不周之罪。”
李追远:“开门见山吧。”
阿公:“我一直在翘首以盼二位的到来。”
陈曦鸢:“你认识我们?”
阿公:“并不认识二位贵客,我祈盼的,是老天睁眼。”
这时屋外楼下传来喊声:“阿公,菜做好了。”
阿公十指间一道道白色丝线释出,自窗口落下,而后回收,一盘盘佳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李追远与陈曦鸢面前。
连带着碗筷勺子,也是落得整整齐齐,杯子里的果酿,也是没洒出一丝。
对此,李追远和陈曦鸢并不惊讶。
先前她换形象时,二人就都看出了她的本体。
阿公不是人,是一只蜘蛛,它有很多面,也有很多只触手,这才能让她实现形象上的完美切换,和易容伪装,不是同一概念。
布好酒菜后,阿公继续道:
“一座正统龙王家,最后竟落得这般田地,我不信老天爷真会就这么一直放任着!”
阿公很激动。
而且,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以她的能力,只能带着这些真正的虞家人在这里苟延残喘。
她不可能奈何得了现在的虞家,任何直面反抗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但无法否认的是,虞家当初封门一甲子的操作,确实成功延缓了天道对它的清算。
接下来,是阿公的哭诉时间,她心中有太多憋闷、委屈、不甘和愤怒需要发泄。
以往这些情绪,是无法对村民表达的,这会给村里带来恐慌,她一直在扮演着一个温暖长辈,给村民们带来安定与希望。
陈曦鸢端起面前的果酿闻了闻,很香,但她没有喝。
出门在外,只要有点脑子的,就不可能随便喝别人提供的酒水、茶水。
但陈曦鸢很快就看见,自己身边坐着的少年,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味道很不错。
这是酒,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酒味,只有酒香增益,让果蜜更为醇厚。
喝了一口酒后,李追远又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面前所有的菜式都不复杂,做法很简单,但食材都很新鲜。
陈曦鸢:“好喝么?”
李追远:“嗯。”
陈曦鸢还在犹豫,要是少年中毒了,有她在,局面不会崩坏,可要是自己二人都中毒了,就算下面还有仨人,也来不及了。
李追远:“喝吧。”
陈曦鸢喝了,然后开心地不断点头:“真好喝,怎么酿的?”
她对吃,一直情有独钟,撇开陈家女的身份,她就是一个大馋丫头。
李追远低头,继续吃菜。
陈曦鸢的问话,一下子打断了阿公的倾诉,把阿公的情绪,弄得不连贯了。
这次,少年都没去打断,结果被自己给打断了。
陈曦鸢马上意识到了,歉然:“不好意思,你继续,是我唐突了。”
阿公露出笑容:“没事,二位贵客愿意喝这里的酒,吃这里的菜,我很感动,真的。”
随即,阿公拍了拍手,而后拿出一个空盒子,将其打开。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一群蜜蜂从窗外飞进来,集体列队落入了盒子里。
阿公将盒子闭合、上锁,起身,走到陈曦鸢面前,将盒子放在桌案上。
“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将盒子打开,做好标记,让它们苏醒,月余后,可随标记跟寻,就能找到它们自己采摘酿下的酒坑,给它们留下两成即可,其余的皆可收走”
“谢谢。”
陈曦鸢将盒子收了下来。
阿公没有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干脆在正朝着李追远和陈曦鸢的方向,跪坐了下来。
接下来,她不再继续做情绪发泄,开始认真讲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虞家发生变故时,她还小,只是育婴堂里的一只小蛛妖,也就是育儿嫂。
先前李追远进村时所看见的大蟒蛇看孩子,并不是特例。
虞家向来有让妖兽来照顾自家孩子的传统。
一来,可以让虞家人自幼就习惯于与妖怪相处,二来过早遭受妖气侵袭,也能让虞家人日后的修行之路,更为平坦,算是自出生起就开始打起了地基。
当然,普通人和妖怪待久了,身体会出现异变,要么生重病要么精神失常,不过,虞家有着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
总之,一个育儿嫂,是不可能清楚知道当年虞家那场变故的高层真相的,她只能提供自己的视角。
变故发生之前,虞家龙王回来了。
之前龙王离家时,特意将遗训留下。
这意味着,晚年的龙王去给自己找寻墓地了。
这是属于历代龙王的浪漫,让寿元将尽的自己,发挥出最大价值,临死前,再镇压一尊强大的邪祟。
虞家上下,当时已经接受了这一现实,这一代的自家龙王时代,将走向落幕。
到底是龙王门庭,对这种事比较有经验。
但当虞天南再次回归虞家时,全族上下,也是陷入了一种巨大惊喜中。
毕竟,谁都希望自家龙王能存续得久些,虽然龙王志不在私,可龙王的客观存在,确实能为家族带来庇护与安定,以及功德分润上雨露均沾的好处。
阿公:“然而,那会儿谁都不知道,这是噩梦的开始……”
赵毅身为赵家大少爷,他的“叛变”,都能引动起整个九江赵的大地震,更别提“当代龙王”了。
李追远清楚,回归虞家的,不是虞天南,而是虞天南身边的那条老狗。
没人会想到,被全族视为至高无上存在的龙王,竟然会对虞家人,下手。
这几乎就是无解的局面。
虽然不知道那条老狗能发挥出虞天南生前的多少实力,可那到底是一副龙王躯体,而且不是像赵无恙那种分割好镇压很多年后的,那时的虞天南,才刚死,用世俗的说法就是尸骨未寒。
因此,在绝对实力上,哪怕不及真正的龙王,却也必然相当恐怖。
再结合其掌握着家族里最高的权柄,甭管是家族内管事的,还是族老、长老,都必须无条件地在他面前低头。
他想要搞事情、搞破坏,那实在是太简单了。
更可笑的是,如果虞家不是正统龙王家,而是像九江赵当初那样“肮脏”,反而更有可能制止这场灾祸,最起码,能将灾祸的影响给极大地降低。
比如九江赵家祖宅地下的那些老不死的先祖,他们当时是怕死,全都缩在里头不愿意牺牲自己出来;可如果他们愿意为家族奉献,且是真的那种为了在未来危难之际苏醒守护家族的人,那么那会儿死的,应该就是李追远和赵毅了。
可虞家没这种“脏东西”,虞家的长老,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长老,活得久一点、辈分高一点,同时能力也强一点。
那种想以特殊方式苟活下去的东西,可能在虞天南成就龙王后,就立刻被虞天南亲自清理了。
总之,当时的虞家,根本就不存在,能够阻止虞天南的力量。
阿公:“灾祸的发生,是有征兆的,首先是被历代龙王镇压的那些可怕存在,忽然间集体暴动……
在龙王的指挥下,虞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将这场诡异的乱局给重新镇压了下去。
为此,死伤了很多人,我当时都被从育婴堂里调派过去救治伤者。
但当时,我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重伤和死去的,基本都是虞家人,而他们的伴生妖兽,至多只是轻伤。
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虞家的妖兽,自幼与虞家人签订契约,身为虞家妖兽,在危险时以命护主,被视为理所应当,是我们的责任,更是我们的使命。
偶有意外,保护不及时,尚能理解,但又怎么可能出现大量主人死残,妖兽却几乎无损的情况?
况且,当主人死去时,他的伴生妖兽是要殉葬的。
那时候,葬礼和殉葬,已经按照祖制在筹备中了。
龙王以先前动荡可能复起为缘由,召集族内余下的家族骨干前往一处禁地议事,结果,进去的人,最终一个都没出来。
当晚,真正的灾祸,就发生了。
我已完成先前的职责,回归了育婴堂,忽然看见外面熊起的火光以及惨叫厮杀声。
我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或者是睡着了在做梦。
身为龙王门庭,且还有当代龙王坐镇的家族,怎么可能会遭遇敌袭?
当我从育婴堂里跑出来时,我看见……大量的妖兽,在屠杀虞家人。”
重新回忆起一甲子之前的画面,阿公的脸上,依旧流淌出了泪水。
李追远吃好了,将筷子放下。
陈曦鸢则端起酒杯,将余下的果酿饮尽。
阿公伸手一挥,酒壶被白丝缠绕飞来,给陈曦鸢斟酒。
酒壶挪动,想要给少年再续一点时,少年将手,覆在酒杯上。
“我还小,不能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