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李追远没在这太过逗留,礼节性的流程走完,下面,该去和这的邪祟“商谈”了。

要找,就去找此中地位最高的邪祟,李追远先前在动用祖宅内阵法时,就明晰了四角方位。找这四个就行,让它们来帮自己挑选与安排,可以封印带出去的邪祟。

可刚走出院子,就看见院外出现了一道戴着白色面具的黑影,黑影手持着一盏红色灯笼。它明明就这站在自己面前,可在李追远的感知中,身前似是空无一物。

这说明,此邪祟的隐匿能力,达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好似游走于现实与虚幻。

持灯者微微屈膝。

随即,持灯者转身,带路行进。

李追远决定跟上去。

行进中,雕梁画栋渐渐消失,如山野幽林的质感铺面而来。

持灯者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座可以用幽寂来形容的院子。

这座院子以及其四周的环境明显是后加的,是为了满足特定人的居住需求所做的增设。

李追远猜到,这座院子会是谁住的了。

少年扭头看向女孩。

女孩目光平静。

持灯者手中的灯笼,红光幽幽。

一幅幅画面,传递入李追远的识海。

少年没有做抵抗与排斥,将这些全部是“侧面描述”的画面接收,拼凑出了一整段经过。

阿璃的父亲和翠翠的一样,在母亲怀上她时就走了;母亲将自己与父亲节省过渡而来的生机透支榨干,才将阿璃生出。

阿璃的生日,就是自己母亲的祭日。

这对柳玉梅而言,就像是一场永无尽头的诅咒。

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亲族,在自己睡梦中,全部离去;

自己的儿子与未来儿媳妇,在自己睁眼时,献祭出了生机与天赋;

她得强迫自己振作,从两家门庭,挑选出最有资质的家生子亲自培养。

而自己的儿子,与那个小姑娘,见不得光,受不得风,小小年纪,却早已成枯柴,只得幽居于这座院子苟活、腐朽。

从秦叔刘姨与柳奶奶的感情中可以看出来,柳奶奶并未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施加给他们过。

但其实,对她而言,一边看着秦叔与刘姨接受教导、茁壮成长,一边想着自己犹如活在枯冢中的儿子,这又是何等的残酷。

更何况,在那期间,柳奶奶还得面对来自这座江湖,对衰落龙王门庭的各种下作恶意。

李追远继续往前走,阿璃停下脚步,手从少年指尖滑落。

她不愿意继续靠前。

李追远没有强求,也没回头询问,而是继续向前走。

翠翠是个坚强乐观的小姑娘,虽然她小时候也会很艳羡别的小孩有爸爸,也曾幻想过自己有爸爸的场景,可生活需要人乐观,不想沉浸在没意义的空耗,就得走出去。因此,现在的她,并不存在对父亲这一角色的执念。

而自幼遭受着比翠翠沉重千万倍苦难的阿璃,在这方面,成熟得只会比翠翠更早更深刻。

你不能拿“你连你父母的事都无动于衷”来苛求她,只为了满足一场自认为理所应当的道德需求,让女孩主动撕开自己的血痂,血淋淋地再表演给你看。

阿璃可以不过来,可李追远是必须要过来的。

不去近距离接触这些,怎能对刘姨账册那足以将《邪书》都折磨疯的怨气感同身受?又怎能理解代入,这两座龙王门庭深处,数十年来所积攒的委屈与愤怒?

李追远经过了一块稍微平整的区域,像是因为有人经常在这久坐,坐出来的痕迹。

持灯者给予的画面中,秦叔经常会坐在这,一坐半宿,不发一语。

而每次秦叔过来时,一墙之隔的院内,也会有一与秦叔近乎同龄的男子,搬来一张凳子,面带微笑,隔着墙,与秦叔相对而坐。

秦叔是他的替代者,换言之,秦叔现在过着的,是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身为正统秦家人,能被留下来继承秦家复兴希望,同时也是被祖宅内邪祟共同认可的秦家少主,他本该有一段恢宏精彩的人生。

他可以点灯走江,镇压同辈,力争龙王,可以为母分忧,再造门庭,可以在江湖上,谱写出一段虎父无犬子的佳话。

但伴随着年少时的那场献祭,这一切,都离他远去。

对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可他与秦叔“相对而坐”时,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没有丝毫怨念,更像是在鼓励。

甚至,隐约中,能感受到一抹歉疚,歉疚于秦叔得代替自己,承担门庭传承的责任与压力。李追远走到院门前,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没上锁,只是套在门环上意思了一下。

少年将手,放在了门锁上。

李追远不知道,曾经住在院子的二人,是否后悔过年少时的那一举?

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无有后悔余地。

因为当年那一战,出征的秦公爷与秦柳两家长老子弟,无一人而归。

他们无疑是成功了,可他们无疑也是耗尽了所有力量,不仅是两家骨血生灵、龙王之灵,乃至这其中,两个孩子贡献出的天赋与生机,亦是补完那块拼图的最后两小块。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院子二人的生活,一直处于生不如死的状态中。

之所以一直硬撑着,大概也是清楚,他们的存在,对母亲而言……是一种互相折磨却又无法割舍的寄托。

李追远目光看向院门外的一座石台上,那至今仍摆着一盏青铜灯。

秦叔点灯走江前夜,曾来到这,将这盏灯点完;秦叔走江失败,归来二次点灯认输后,重伤垂危的他,应该是爬到了这,将这盏自己曾亲手点在这的灯,掐灭。

随着这些画面,不断在少年识海中闪烁,李追远的眉头微微皱起。

已经养出人皮且蓄养出一定情绪的他,逐渐共情入这段氛围。

秦叔的自责很深,在他看来,他辜负的不仅是主母,更有院内那位。

秦叔的走江失败,对这两座龙王门庭而言,等同是崩塌的丧钟。

秦柳两家的传承与两家祖宅内的邪祟,都开始计数起柳玉梅所剩的寿元。

院子的二人,目光对视,再次像年少时那般,布置起阵势。

他们,其实不是夫妻,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又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夫妻。

年少时的那场大祭,让双方之间,魂命相连,两体共生,不分彼此。

男人再次割破自己的掌心,挤压出仅剩的那一点点鲜血与生机,对女人露出歉然的笑容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女人指尖牵引,不仅将这一份生机主动接纳,也将秦家最后的一丝骨血以风水之术引入自己体内。他们二人这一生的意义,像是来完成使命。

在幼年时,为那场大战做最后的添砖加瓦,于末期,再为两座龙王门庭在这世间留下最后一条血脉。然而,诅咒仍在继续,落在了阿璃身上,一直绵延到自己的出现。

少年的手,终究还是没有将这把铜锁取下。

李追远没进屋子,而是转过身,在这台阶上坐了下来,面朝门外。

以前,觉得柳奶奶是一位受了太久委屈与气愤,恨不得能放手同归于尽的老太太,现在,少年觉得柳奶奶还是太过善良了。

抬头,望向天空,虽被云雾阻隔,可少年的目光还是锁定向了那头顶的一片虚无。

都说你赏罚分明,功德加持,可为何没落在这两家身上?

秦柳先辈与龙王之灵们,要是知道自己舍身取义后,留下来的孤儿寡母过的是这般日子,又会作何感想。

真就是欺负人家死得干干净净,没有像大帝那般忤逆你的意志长期存活于世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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