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辇里,崇祯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风吹进来,带着土腥和若有若无的腐气。他眉头拧着,没说话。
陪驾的河漕总理张之极骑马跟在辇旁,低声道:「陛下,前面就是黄淮分流大工之地了。」
崇祯「嗯」了一声。
又行一阵,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死寂荒芜,而是望不到头的人海。
几十万人像蚂蚁散布在辽阔工地上。挑担、推车、打夯,号子声、铁器碰撞声、官吏吆喝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新开挖的河道雏形,像巨大土黄色伤疤烙在大地上。
崇祯下了辇,登上旁边高坡。张之极和几个工部官员紧跟在后。
「英国公,」崇祯望着下面,「每日耗费多少粮秣?」
张之极忙报个数,补充道:「眼下还能支撑,但若后续钱粮接济不上,汛期前怕难完工。一旦汛期再来,前功尽弃不说,恐酿大祸。」
崇祯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发问。因为他知道崇祯六年主要是「旱蝗瘟」,没水七年才是「水旱蝗瘟」。所以抓紧点还来得及!只要崇祯七年的「水」不把淮河两岸给淹得透透的,那崇祯七年的饥荒就还有救。
崇祯顿了顿,又问:「南京那边,有消息吗?」
「回陛下,魏公公有密信到,说……各方反应热烈,筹措一千万两应无大碍。」
张之极说这话时,已经佩服的有点五体投地了。
这皇上搞钱的办法真是太多了!
崇祯沉默一会儿,目光从喧闹工地移向北方灰蒙天际。南京的钱,是救这工地、救江北万千黎民的命根子。
「朕的银子,每一两都要听见响动。」他声不高,带着一股子冷意。
工地一角,朱小八端着粗陶碗排在打饭队伍里。他比在南京码头抢米时壮实了些,皮肤黝黑,手上老茧厚了一层。
他一只手紧捂胸口破口袋。里面有他起早贪黑攒下的一两银子的工钱,还有那个沉甸甸、冰凉凉的东西——从钱掌柜手指上撸下的大号金戒指。
这是他全部家当,也是心里那点热乎气,翻身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