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孔昭最后捋着胡子,老谋深算地补了一句:「到那时,咱们再联名上奏,以东南大局为重,『恳请』皇上以社稷为重,暂缓大工,安抚民心。北京城里,自有咱们的故旧同年呼应。内外交困,由不得他不低头!」
「妙极!」
「看他还能硬撑几时!」
密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
南京城,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第二天一早,三山街几家大粮行刚卸下门板,等着买米的人心里就咯噔一下。水牌上,斗米的价码,赫然变成了三钱二分。
人群里顿时就炸了锅。
「咋又涨了?昨儿个还是二钱八分呐!」一个穿着破旧直裰的老秀才,捏着干瘪的钱袋,手抖得厉害。
伙计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北边打败仗了,皇上还要修大河,哪哪不要粮食?就这个价,爱买不买!晌午过后,保不齐还得涨!」
老秀才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旁边的人赶紧扶住。咒骂声、哭喊声立刻响成了一片。恐慌像瘟疫,顺着街巷就传开了。不到半天功夫,布庄、盐号、柴市,连药铺门口的水牌,都翻了个个儿,价码齐齐往上跳。南京城的心跳,好像都被这蹭蹭往上涨的价码给掐住了脖子。
同一时候,新出的《江南时闻》被报童抢光了。头版大字标题:《辽西败绩已深,何堪再兴巨役?论黄淮分流十不可》。文章写得刁,把「黄淮分流」比作隋炀帝开运河,说这是劳民伤财,要惹得天怒人怨。茶楼酒肆里,识字的人大声念着,不识字的竖着耳朵听,人人脸上都蒙了一层阴影。复社的人也没闲着,在国子监和书院里鼓动,没两天,一份由几十个监生、生员联名的《谏止黄淮分流疏》就写好了,准备往南京通政司送。
魏国公府里密谋的那点事,就这幺变成了扎向民心的刀子。
看不见的地方,刀子更狠。几家跟河漕总理衙门、两淮盐运衙门往来密切的钱庄,一开门就挤满了要兑银子的人。流言在人群里钻:「这几家的银子,都被朝廷借去修河了,兑不出来啦!」恐慌一传开,银根立马就紧了。河工要的木头、石头、铁钉,市面上更是见不着,大宗的货,好像一夜之间全没了影。
南京守备衙门和应天府衙门口,也开始有三五成群的人聚集,虽没往里冲,但那嚷嚷声,已经让里头的官儿坐不住了。
山雨,就要来了。
……
淮安行在,值房里,灯亮了一夜。
崇祯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刚从南京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应天巡抚、巡按御史、南京兵部、户部……说的都差不多:粮价飞了,民怨沸了,士林闹了,都请皇上暂缓大工,安安民心。
魏忠贤垂手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他觉着,皇爷虽然不说话,但那沉默里头没慌,反倒像一张弓,慢慢拉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