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烧热很热,驱散了些寒意,却压不住苏泰心头的慌乱。她拉着阿勒坦,跟着引路的太监,脚步有点发飘地走进这间天子日常处置政务的暖阁。和皇极殿的轩敞森严比,这里紧凑多了,书架柜子上堆满了奏章文书,空气里混着墨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崇祯已经换下了厚重的朝服,只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常服,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里端着那个黄花梨木的保温杯。见苏泰进来,他用手指了指榻对面的绣墩。
「坐。」
「谢陛下。」苏泰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把阿勒坦紧紧搂在身前。孩子像是也感到了母亲的不安,紧紧靠着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对面那位年轻的皇帝。
崇祯没急着说话,先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啜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开口:「今日之事,吓着了吧?」
苏泰连忙低下头:「妾……还好。就是万万没想到,那喀喇沁部的狂徒,敢这幺放肆……」
「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崇祯放下杯子,目光落到阿勒坦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倒是那个张献忠,来得突然,说的话,有点意思。」
苏泰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张献忠代表着囊囊和高迎祥冒出来,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崇祯看着她,眼神锐利起来:「苏泰,今日朝上,朕给了你母子漠南的正名,也顺水推舟,算是把河套那边暂时稳住了。但你要明白,这安稳,说到底是靠刀枪挣来的,往后也得靠刀枪才能守住。」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黄台吉今天没搅成局,反倒让囊囊出面给你儿子正了名,他能甘心?朕夺了他大半蒙古法统,等他明年开春,兵马缓过劲来,必定要报复。」
苏泰屏住呼吸听着。
「朕料他,不敢再轻易去碰辽南的硬钉子,但很可能会调头西进,直扑金莲川,冲着你的开平去!」崇祯的手指在炕桌面上轻轻一叩,「他是要踏平你的王帐,折断那杆九旄白纛,让蒙古诸部都看清楚,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主子!」
苏泰脸色发白,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陛下,那……那妾身该怎幺办?」
「练兵,筑城,囤粮!」崇祯语气斩钉截铁,「朕会让孙传庭加紧督建开平城防,也会拨一批火器、粮饷给你。但你手下的蒙古骑兵,必须尽快练成能打仗的兵!别指望朕随时能发大兵出塞救你,九边战线太长,朕的兵力也紧巴。很多时候,得靠你自己顶住!你在开平顶住了,阿勒坦才能真正坐稳漠南共主的位置,你的地位也才算踏实!」
崇祯还有半句话搁在心里没说出来:苏泰在草原上替他顶住一轮,大明就能多赢得一年光景继续积蓄力量。
「妾明白!」苏泰重重点头,「妾回去后,一定督促各部,加紧操练,绝不负陛下重托!」
「嗯。」崇祯点点头,话锋却忽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还有河套那边……囊囊和高迎祥,如今也有了名分,『河套镇朔王』……呵呵,巴特尔台吉。」
苏泰心里咯噔一下,擡头看向崇祯。
崇祯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苏泰,你是个明白人。今天张献忠看似在替你说话,实则是在为他们自个儿争地盘、要名分。囊囊是虎墩兔汗的大福晋,她生的儿子,论起嫡庶长幼,比阿勒坦更有资格嗣位……若是漠南的阿勒坦有个什幺万一……」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苏泰的背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立刻离了绣墩,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陛下!阿勒坦是陛下亲封的忠义王,漠南共主!臣妾……臣妾就是拼了性命,也定要护得我儿周全,绝不让……不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崇祯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起来吧。朕就是提醒你一句,草原上的狼,不会因为换了个窝就变成看家狗。高迎祥是枭雄,囊囊也不是寻常妇人。你们如今同为大明治下的藩屏,面子上要过得去,但私下里,该有的提防,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明白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