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牛角号再次响起。这一次,从后金军阵后涌出的,是黑压压一片衣衫褴褛的人群。他们像被驱赶的羊群,在八旗兵雪亮马刀的威逼下,发出绝望的哀嚎,跌跌撞撞扑向明军车阵。
「放箭!」后金督战队在后怒吼,零星箭矢射倒几个退缩者,逼得人群只能向前。
明军车阵内,军官嘶声下令:「瞄准——放!」
鸟铳和斑鸠脚铳又一次轰鸣。铅弹轻易穿透单薄躯体,炮灰成片倒下,壕沟几乎被尸体填平,鲜血浸透冻土,化成一片暗红泥沼。
持续的射击让明军火铳的铳管变得越来越烫,火铳手不得不放慢射速。同时,阵地上硝烟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弹药手穿梭其间,气喘吁吁地运送子药,阵脚不免有些忙乱,阵地上的火炮也越打越慢。
黄台吉在高坡上看得分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就在明军火力因持续射击略显疲态、阵前硝烟最为浓密之际.
尸堆侧后翼,突然爆发出数百道黑影!三百镶黄旗白甲兵(巴牙喇),如同地狱中冲出的恶鬼,发出震天咆哮!原来,他们就是利用弥漫在战场上的硝烟,再加上炮灰吸引明军注意力和火力的宝贵时机,从侧翼快速潜近,此刻才猛然现身,而且还躲开了明军火炮的炮口!
「巴牙喇!侧翼!是白甲兵!」瞭望哨的嗓音因极度惊骇而变调!
「快!转向侧翼!」军官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明军火铳手慌忙调整射击方向,但手臂的酸麻和仓促间难以瞄准,使得射出的铅弹愈发稀疏!
而火炮调度的更慢,一时间根本没办法将跑口对准那些白甲兵。
这些身披双甲的重步兵,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顶着零星射击,如铁锤般砸向车阵侧翼!铅子打在铁甲上「噗噗」作响,偶有倒地者,但更多的已红着眼踏着尸堆冲至车下!
「轰!」一辆偏厢车的车轮被巨斧劈裂!另一处连接铁链在重击下火星四溅,发出刺耳呻吟!
「长枪队顶上!堵住缺口!」一名代州孙家出身的游击将军率亲兵奋勇前突。一名白甲兵竟不闪不避,用胸甲硬扛刺来的长枪,手中铁骨朵带着恶风砸下,将军头颅顿时粉碎!红白之物飞溅!
缺口处瞬间成为血肉磨盘!白甲兵凶悍无比,往往需三四名明军配合才能抵挡一人。
「镗钯手!钩马腿!拽脚踝!」军官声嘶力竭。
一名镗钯手冒险探出兵器,钩住一白甲兵脚踝,发力拽倒,数支长枪立刻将其钉死地上。但更多白甲兵涌上,缺口有扩大之势。
更可怕的是,几名极其悍勇者,借同袍托举,竟翻越车墙,跳入阵内!铁骨朵挥舞,十余名火铳手、炮手不及躲避,血溅当场!阵内一时大乱!
「预备队!上!」孙传庭在土垒上看得真切,声音依旧沉稳,但负于身后的手瞬间握紧,指节发白。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孙家同族兄弟被敌酋砸碎头颅,心头就是一颤。
但他立马深吸一口凛冽寒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连续下达指令:「第二哨长枪手向左翼缺口!刀牌手缠住阵内之敌!炮队向缺口后方百步实施拦阻射击,断其后续!」
明军预备队蜂拥而上,刀牌手舍命纠缠,长枪手奋力突刺,人命不要钱似的投进去,又打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将突入阵内的白甲兵尽数歼灭。而在明军车阵内展开血战的同时,火炮终于完成了调整,霰弹扑向缺口后方,有效阻滞了后续敌兵的涌入。
听见炮响,看到命令被迅速执行,阵脚渐渐稳住,孙传庭紧握的手才微微松开,暗自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如铁。
又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波狂潮般的猛攻才逐渐停歇。车阵前,八旗的白甲兵和普通重甲死兵的尸体铺了厚厚一层,与蒙古、朝鲜炮灰混杂难辨。
太阳擦山,黄台吉面色阴沉收兵。
清点伤亡,仆从军死伤逾两千,最让黄台吉心痛的是,三百白甲兵折了将近一百,另外还折了百余马甲、步甲,多是精锐。
明军车营内,士兵默默抢救伤员,收敛同袍。孙传庭走下土垒,看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年轻军官尸体,他缓缓蹲下,伸手轻轻合上晚辈未能瞑目的双眼,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沉默片刻,对身旁亲兵沉声道:「厚殓,记功。待战事稍息,遣人护送其灵柩回大同孙家祖坟。」
孙应元走来,脸色凝重:「部堂,伤亡清点完毕,阵亡四百余,伤五百多……是否追击?」
孙传庭转身,脸上被寒风吹得发青,眼神却亮得骇人:「追什幺?」他望向北面后金大营的灯火和夯土声,「黄台吉,已入套了。」
他指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他舍野战之长,欲与我拼消耗、比筑垒。这,正是我想要的!传令:明日始,以此车营为基,向前筑墙挖壕,步步为营,推到黄沙滩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