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又问了问山东的风土民情,年景收成,语气一直很温和。魏忠贤在一旁垂手站着,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暖阁里的气氛,一时间竟有些其乐融融。
说了约莫一炷香的闲话,有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摆上了酒菜。不算奢华,但很精致。
「孔卿家远道而来,朕备了些薄酒小菜,咱们边吃边聊。」崇祯招呼着。
孔胤植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崇祯放下筷子,拿起温毛巾擦了擦手,像是忽然想起什幺,语气随意地问道:「孔卿家,你久在山东,可曾听说北直隶这边,近来在推行一个『团练捐』?」
孔胤植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早有准备,放下酒杯,躬身道:「回陛下,臣……确有耳闻。」
「哦?」崇祯看着他,目光平静,「那通州码头的事,想必也听说了?」
孔胤植定了定神,非但不慌,反而挺直了些腰板,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愤懑:「陛下既然问起,臣不敢不直言。通州之事,臣已知晓。带头闹事的,正是臣那不成器的堂兄,孔胤枢。」
他这幺痛快承认,倒让崇祯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明鉴!」孔胤植语气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我孔府蒙太祖高皇帝恩典,钦赐祀田,优免差徭,此乃《大明会典》所载,天下共知。这『团练捐』,名目虽是捐输,实则与加派无异,有违祖制!臣那堂兄,性子是鲁莽了些,可见朝廷官吏竟要向圣人门第征收此等不合祖制之捐,一时激于义愤,这才起了冲突。其情虽属可恼,然其心……未必不存着维护朝廷法度、祖宗成宪之意啊!」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搬出太祖皇帝和《大明会典》这块金字招牌,占据法理高地;再将「团练捐」定性为「违制加派」,把孔胤枢的抗税行为美化成为了维护祖宗法度而「激于义愤」,一下子就把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一下。
崇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暖意:「照孔卿这幺说,你孔府家人抗税殴官,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了?朕这『团练捐』,是祸乱祖制的恶政?」
孔胤植心头一紧,但话已出口,只能硬撑:「臣不敢妄议国政。只是……优免差徭,乃太祖所定,还望陛下体恤圣裔,明察秋毫!」
崇祯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枯索的枝桠,语气淡漠得像结了冰:「太祖定制,优免的是正经差徭。可曾说过,连保境安民、抵御外虏的军饷,也可以不出一文?若是建奴破了边墙,铁蹄踏过山东,你孔府的田地、典籍,莫非也能靠祖制优免,得以保全?」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再说出来的话,就要命了,「等等,当年金灭北宋,元灭金朝的时候,你家的祖宗好像都保全了.金来则降金,元来则降元,到了我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你家还是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