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脸上悲色更浓,甚至擡手用袖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朕知道……朕知道户部没银子!国库空虚,朕岂能不知?可朕……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同的这些宗亲,在南迁途中死于饥寒,到了江南又沦为饿殍啊!他们都是朕的骨肉至亲,太祖的血脉……朕于心何忍?」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浓浓的无奈:「可是……朕的内帑里也没几个子儿了。先前借给七位郡王的三十五万两,已是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如今这些将军、中尉、无爵宗室,少说也有两千家。一家就算只借一二百两,又是几十万两的窟窿!朕的内帑……怕是要空了!」
底下站着的黄立极、钱谦益等人,听着皇帝这番「哭穷」,心里都在默默翻白眼。
空?万岁爷您这内承运库,怕是比太仓银库还满当几十倍吧?抄成国公府、抄代王府、抄晋商、收议罪银赎罪田……这几个月,一车车的银子金子往宫里运,谁看不见?光现银就几百万两打底!借出去百八十万,对您来说,也就是两成三成的存银吧?您和「毕哭穷」学干什幺呀?人家管的户部那是真穷!
可这话谁敢说?只能一个个低着头,做出一副「羞愧无言」、「深为陛下忧心」的模样。
崇祯看着阶下大臣们这副「无言以对」的窘态,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悲戚。他再次叹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罢了罢了……朕也知道,诸卿为难。朕……朕再想想办法吧。」
他端起黄花梨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语气似乎平复了一些:「内帑……挤一挤,再借个百八十万,或许也能拿得出来。大不了,朕让宫里再节省一些.」
大臣们心里刚松一口气,暗道「果然如此」,却听崇祯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浓浓的疑虑:「可问题是——毕先生,王师,还有诸位爱卿——你们说,这些将军、中尉,还有那些无爵宗子,他们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江南,拿什幺来还朕的银子?朕借出去的是真金白银,总不能打了水漂吧?」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黄立极、钱谦益等人心里雪亮:来了!万岁爷的「后手」来了!这「黑心小天子」又要故技重施,要给江南那帮富得流油的士绅上新的「强度」了!只是这次,不知道他又要玩什幺花样?
崇祯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期待,缓缓移向了站在勋贵队列里的武清侯李诚铭。
李诚铭心里叫苦不迭,知道该自己「献忠」了。他暗骂一声,硬着头皮出班,躬身奏道:「陛下容禀。南下的这些宗室,并非全无进项。依《皇明祖训》,镇国将军岁禄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亦有二百石。只要……只要南迁之后,朝廷能足额发放岁禄,他们偿还陛下所借路费、安置费及利息,应……应无问题。」
李诚铭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虚得慌。足额发岁禄?做梦呢!
果然,崇祯立刻将目光转向毕自严:「毕先生,户部怎幺看?岁禄能足额发放吗?」
毕自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回陛下,发不起!莫说足额,便是折色,也早已是十不足一!此乃实情,臣不敢欺君!」
崇祯闻言,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冷笑一声,手指重重敲在御案上摊开的《皇明祖训》上:「哦?发不起?毕先生,这个时候,就不讲祖训了?」
毕自严梗着脖子,一副直言敢谏的模样:「陛下!非是臣不讲祖训,实在是……讲不起了!天下困顿至此,若再拘泥于祖制虚文,强发岁禄,则九边将士无饷,各地灾民无粮,社稷倾颓只在旦夕!臣……宁负祖训,不负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