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水、面饼、双规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夜,干清门西侧廊庑下一间小值房。

豆大的一点油灯光,昏黄地罩着这太监值守的陋室。王承恩躬着身,将一只粗陶碗捧到盘腿坐于土炕上的朱由检面前,碗里是清水。曹化淳则从一个不起眼的食盒里,摸出三块看着就硌牙的死面饼。

崇祯背靠着斑驳掉漆的木隔扇,目光在跟前三个老伙计脸上扫过——王承恩、曹化淳、徐应元,都是信王府跟出来的老人。他伸手拈起一块饼,手指搓了搓那糙面,无声地咧了咧嘴,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上上辈子,也是在这地方。十七岁的自己,吓得跟鹌鹑似的缩在这小屋里,啃着还是周王妃的媳妇偷偷烙的饼,喝着徐应元打来的井水,怀里揣把匕首,一宿不敢合眼。那时是真怂,怕魏忠贤的毒酒,怕阉党的刺客,怕这怕那,哪还有点皇帝样?现在想来,纯是少年人自己吓自己。

「魏忠贤……」崇祯咬了口饼,慢慢嚼着,心里明镜似的。什幺九千岁?听着唬人,说穿了,不过是条拴在皇权这根大柱子上的老狗!自个儿要是今晚两腿一蹬见了太祖,头一个被提督京营的英国公张惟贤拖去菜市口千刀万剐的,保准就是他魏忠贤!

为何?张皇后在宫里,周王妃在宫外——皇帝一咽气,太后就得从这两人里头出!紫禁城外,帐面上还趴着十万京营并十万锦衣卫。京营的将官,多半是北京城这帮勋贵子弟;锦衣卫里那些校尉、力士,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京爷」;锦衣卫上头管事的,更清一色是勋贵出身,根子都在北京。

他魏忠贤一个肃宁来的「外乡人」,敢在天子脚下动皇帝?怕是阎王爷点名——嫌死得慢!

「陛下,夜里寒气重,您喝口热水暖暖肠胃。」徐应元小心翼翼地把陶碗又往前递了递。

崇祯接过碗,没喝。碗里清水晃荡,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影子,他盯着那点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清水就面饼,这叫忆苦思甜,不忘初心。想当年太祖高皇帝游历天下时,怕是想讨这幺一块实在面饼都难。如今天下是个什幺光景?陕西赤地千里,人相食;河南蝗虫过境,遮天蔽日……还不晓得有多少百姓,连这样一碗清水都是奢望。」

屋里死寂,王承恩三个连大气都不敢出,垂手肃立。

崇祯忽然一笑,伸手拍了拍炕沿:「都绷着脸杵著作甚?坐!这儿没外人。」他指着那饼和碗,「吃!吃饱喝足,今晚上这紫禁城的安危,朕可就指着你们了!明儿个天一亮,咱就得动手,把这皇宫大内,一寸一寸地,重新攥回咱自个儿手里!」

王承恩眼眶一热,「噗通」跪倒:「皇爷,奴婢……」话没出口,崇祯已经把手里的粗陶碗塞到他怀里。

「用这个喝。」崇祯语气平淡,却不容商量。

王承恩捧着那还带着皇帝手心温度的碗,手直哆嗦。曹化淳和徐应元也慌忙跪下。三人也顾不得许多,就着那一个碗,轮流把碗里那点温水喝了个干净。水带着土腥气,却仿佛有千钧重,滚过喉咙,落进心里。

「奴婢(老奴)愿为陛下效死!」三个脑袋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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