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凝视丈夫片刻,转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那些快速晃过的人、车、楼房,就像是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在脑海里混合着过去的记忆,仿佛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煎熬的跋涉。
自己和老宋是自由恋爱,在那个由相亲决定婚姻的年代,还是比较少见的。
那个时候,丈夫没有陈着声势煊赫,自己也不如闺女漂亮和受人追捧,不过也是大家都看好的“神仙眷侣”。
并且那时,自己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推崇美国。
保守的制度和教育,让自己对于改革开放后出现的外国潮流,依然保持着谨慎观察的态度。
直到有一天,全市最年轻的县供销社社长宋作民,在乡下收农业款的时候,因为太过劳累加上暴雨,突然发高烧了。
自己匆匆忙忙赶过去,丈夫已经陷入昏迷,在乡下的简陋医院里,挂着吊水却不论如何都降不了温。
从40度到40.5度,再从41爬升到42,丈夫已经到了说胡话的危险阶段了。
可是外面的暴雨和泥泞的土路,县里的救护车始终进不来。
这里医生是个50多岁的老妇女,她没有学历,原来只是一名赤脚大夫,在医疗人才稀少的乡下,这才被招募进医院。
她知道昏迷的小伙子是个国家干部,也知道眼前浑身淋透的女士是一名大学生,但是已经用尽了办法,物理降温、中草药、还有国内生产的降温剂,全然没有作用。
这就是命,可能老天爷要收走他吧。
赤脚大夫经历过建国以来的所有大事,对死亡已经司空见惯了。
“求求你,救救我丈夫!”
可是,随着女大学生不顾湿透了的裤腿,“咚”的一下跪了下来。
医者父母心的恻隐被动摇。
医生走进药房,取出一小瓶药水:“这是美国佬的东西,但还没有人试过,据说能降温……”
“用!”
陆曼抹干净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斩钉截铁的说道。
医生看着女孩子坚毅的脸庞,毫无把握的把这瓶“美国货”,慢慢推进了年轻干部的血管里。
女大学生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的等着。
她在想,如果丈夫因为这瓶药去世,那就是自己决定的过错,我要不要跟着他一起走呢?
半个小时后,奇迹出现。
丈夫退烧。
雨也逐渐停了。
于是,那名女大学生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下意识就对国产的东西持怀疑态度,尤其在看病吃药这个问题上,更是不容置疑。
久而久之,她开始接受并信任美国那边的文化。
后来,女儿出生。
那名女大学生决定,等闺女成人以后,一定要把她送到人类最先进的地方,接受高等且科学的教育。
每个人信仰的改变,可能都有一个“导火索”,陆曼是这样的原因,也许陆琳又因为另外一件事。
但是这些经历呢,那名年轻的国家干部可能都忘记了,过去的山盟海誓,终究湮灭为人生底片上的残影,再也感受不到分毫。
到了小区门口,陆教授和闺女一起进入楼栋,连个招呼都没打。
注视着母女俩渐行渐远的的背影,宋作民抹了抹脸,这才疲惫的说道:“去肿瘤医院,老书记被查出来癌症,估计已经时日不多了。”
探望生病的老领导是应该的,但是他那个女儿,宋作民想想都觉得恶心。
等到老领导走了,就一脚把她踢回原来单位!
……
电梯缓缓上行,陆教授靠在像镜子一样干净透明的金属面上,无神的看着选层按钮,一格一格的往上跳动。
宋时微自从上了车,基本就没有说过话,只是一直发着信息,偶尔掀起的长睫毛下,却透露着对母亲的记挂和担忧。
“叮”的一声,16楼到了。
陆曼凭着本能走出电梯,突然想起闺女是从学校里出来的,她手里还有行李,于是又转头帮忙拖箱子。
“我自己拿就好。”
宋时微轻声道。
陆教授没说话,看起来就好像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只是一把将行李箱拽过来,拖行几步然后按响了门铃。
很快,家里保姆就小跑着过来开门,点头哈腰的问好:“陆教授,微微,你们回来啦。”
陆教授没有搭理,但是却在换鞋子的时候,皱着眉头对阿姨说道:“我昨天刚说过,微微的运动鞋和凉鞋不要放到一起,免得她出门太急穿错了!”
“不好意思。”
阿姨忙不迭的改过来。
陆教授又进来厨房,那里还有一个做饭的阿姨。
“微微中午吃了海鲜。”
陆曼交代道:“晚上就不要煲凉瓜排骨汤了,免得太寒了伤身体。”
随后,陆教授又走进宋时微的房间,看到床褥都是上午换过的,虽然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她依然不满的说道:“你还是青春期,可以用点绿绿的颜色,总是那么素净干什么……”
如果忘记前面的一切,从进门以后开始“切片”,陆教授的表现就是一个吹毛求疵、追求完美、控制欲很强的一个“恶毒”中年女人。
连闺女被褥的颜色都要管。
但!她真是这样的吗?
“我没有午睡,要去躺一会。”
陆曼揉了揉太阳穴,命令式的叮嘱闺女:“你自己看会新概念英语。”
实际上,她是一个“连头痛都要下意识安慰女儿”的母亲。
“妈,你什么时候去美国?”
宋时微骤然问道,声音像是潺潺小溪般悦耳。
“你爸没时间,我一个人也不想去了。”
陆教授声音里有点不耐烦。
她的头已经很痛了,听起来就好像是没有交流的耐心。
“我有时间。”
宋时微眸光如清澈湖水,神情娴雅而宁静。
“中年恶毒女人”怔了一下。
“干嘛?你要陪我?”
陆曼推了推金边眼镜:“你暑假不想见陈着啦?”
“我和他说过了,他也支持。”
宋时微举了举手机。
陆曼恍然大悟,原来在车上的信息,闺女就是和陈着发的。
这么说,那时就已经打算好了吗?
陆教授倚靠在门楣上,“阴阳怪气”的说道:“刚才死活都不愿意,现在又主动要去,不会是看你爸拒绝你妈,这才大发善心的陪伴一下吧。”
宋时微没有回应母亲的小孩子气。
陆教授碰了个软钉子,这才“切”了一声说道:“好吧,就当你是一片孝心了。说起来你大学为了陈着留广州,暑假为了我去美国,在你心里我俩谁更重要啊。”
“我要看书了。”
宋时微淡淡的说道。
“好好好~”
陆教授拉着慵懒的尾音,把闺女的卧室门关上,一个人默默站了一会,然后,走廊里的脚步声突然轻快了许多,并且还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
“我又不想睡了,微微,一会下楼打羽毛球吧。”
“好。”
sweet姐一边回应,一边看着书桌上的那张合影——漂亮妈妈搭着十岁女儿的肩膀,两人笑靥如。
陆教授可能始终没有发现,不管房间里的陈列如何变化,这张照片始终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你和陈着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但是,我先爱的你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