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开始,红星轧钢厂的搬迁工作便按下了快进键,京城厂区陆续关停了生产车间,搬迁了轧钢厂相关部门。
而钢城厂区则在有条不紊地启用新设备、新车间,开启新的生产计划。
李学武从厂区出来的时候还听见有工人说这边的噪音都减弱了很多。
情况确实是这样,机器陆续关停、拆除、运走,能产生噪音的还有什么?
也许是搬迁过程中产生的一时热闹,以及热闹过后留下的一地鸡毛。
车间停工了,机器拆走了,就连生产任务都划走了,留给工人的除了与老兄弟道别的无奈再没有一点情分。
工人能做的只有仔细擦拭往日里使用的机器,就像老伙计、老兄弟一般。
他们擦拭、整理、打包的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他们的青春和奋斗。
与今天作别,更是对明天的徘徊与无奈。
有的人已经接到调岗通知,或是调到二级工厂车间,如五金厂、三产工厂等等。
也有调离生产岗位,转为后勤服务岗,技术等级永远地停留在了今天。
调岗还算幸运的,离岗也不算最困难的,选岗成功的才是最难的。
新厂区只有八千人的指标,新设备、新工艺,选岗成功不代表成功上岸,他们还有道道难关要过。
不仅要跟同事竞争,还要跟即将从学校里毕业的高材生们竞争。
红星职业技术学院这三年可没混时间,切实地将中专生和大专生定向培养,全是与集团发展有关的技术课程。
作为钢铁企业,与钢铁相关的专业也是最多最大的,他们已经能感受到明年即将到来的压力。
钢城轧钢厂只留给他们半年时间,明年6月份他们就要跟曾经来厂实习,还是他们小徒弟的毕业生们一较高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岗位竞争已经成为了红星钢铁集团生存的主旋律,好像按部就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有人也在怀念过去,对当前的竞争压力提出过异议。
但在工资外生产奖金和远超大环境的福利保障面前,工人默默地选择了接受和适应。
钱给足了,生活和福利保障给够了,他们好像找不出什么切实的理由来质疑集团的领导。
他们能说什么?
说怀念过去紧巴巴的日子?说不想集团发展的好,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
这话三年前说说还可以,今天说出来容易挨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家有儿女的工人最能感受到集团福利带来的优势,这是体现在生活方方面面的。
儿子娶媳妇,知道家里有红星钢铁集团的职工,那都愿意嫁的。
姑娘往外嫁,娘家有这份福利待遇,就算在亲家面前也是支棱着说话。
如果重视教育,舍得钱,将儿女约束的好,没耽误学业,这几年逐渐进入联合学校学习,拥有灿烂的明天,那姑娘和儿子都不愁找对象。
此时的工人待遇可比公务员好的多,集团福利待遇好,工人说话就硬气。
本就是钢铁集团,是这个工业时代的标志性企业,说话本来就硬气呢。
***
“我爸说了,副科以下都不考虑,除非是大学毕业生。”
给李学武端来茶水的周小玲笑着讲道:“他对我的期望值可高了。”
“嗯,这话说的确实硬气。”
李学武笑了笑,看着手里的报纸讲道:“看得出来你是你爸爸的骄傲。”
“我妈说他就是狂的。”
周小玲愿意跟他多说说话,甚至不惜拆自己的台,拿她爸说话。
“咱们集团不缺大学生吧?”
李学武的视线从报纸上抬了抬,看向站在一旁的周小玲问道:“是没时间相亲,还是追求者太多挑眼了?”
“相亲我是不敢再去了。”
周小玲嘟着嘴唇说道:“王露约了我几次我都没去,实在受不了。”
“呵呵,她倒是热心肠。”
李学武一听见她说王露便觉得好笑,那丫头也是当红娘上瘾了。
还别说,但凡机关里凑成一对的,就没有不感激她的。
她也会做人,从不收人家的谢礼,甚至结婚的时候还要随一份。
你说她图意个啥?
刚开始赵雅军也说她,费心费力又费钱的老搀和这些事干什么。
可时间长了他算品出来了,王露可谓是大智若愚的典型代表了。
也是赵雅军看出来了,她才念叨着讲了,二哥李学武不在京城上班了,谁在乎他们的背景关系是谁。
就算二哥还是集团领导,可现管的不在乎,小鞋你就穿不完。
王露也说了,自己没什么心眼子,也没积极上进的本事,更不想逼着赵雅军拿命换进步,所以只能走奔招。
她想好了,撮合一对是一对,人情搭出去就算十对有一对念着她的好,这份付出就不算白搭。
更何况这个年代的人都记人情,尤其是亏欠人情的时候更是积极。
这么说吧,即便没有李学武在集团照拂这两口子,一般人也不敢欺负他们。
王露的朋友圈几乎遍布了整个集团,连工会那边组织活动都得借调她过去帮忙主持现场,你说她是傻的?
得罪王露?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机会还她人情呢,且这个群体的数量越来越多。
周小玲这么好的条件,王露哪里能放过,但凡她提的要求,只要符合的一定会约她出来见面。
乘务在这个年代还属于高大上的职业,物以稀为贵嘛。
这个岗位很少面向社会招聘,工资和福利待遇暂且不提,只说天天坐能飞机这件事是不是让人高看一眼。
所以周小玲都快成王露手里的老大难了,可相中她的人还能排成排。
“相亲无非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互相拉扯,都怀着在垃圾堆里找金子的心情,你挑剔我,我嫌弃你——”
周小玲看着他说道:“我已经放弃了,随缘吧。”
“哪个缘?缘分的缘,还是一元两元的元?”
李学武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没听过那句话嘛,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您的幸福呢?”周小玲也是壮着胆子跟他开玩笑,是今天他心情好,主动问了她的近况,否则她也不敢。
只听她这么问,一个班组的同事都惊讶地看了她,心想乘务长真胆大啊。
或有人已经在心里腹诽,到底是秘书长的关系,就这么明目张胆了?
“我的幸福?那不一样。”
李学武笑着讲道:“我的幸福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
***
“爸爸——”
电话里就属李姝喊的最大声,李宁都喊不过她。
“哎,听见了,听见了。”
李学武笑着应了,办公室里还有刚刚汇报完工作要走的干部,听见电话里童稚的声音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秘书长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最温柔的。
“爸爸,王老师向我道歉了。”
李姝叽叽喳喳地抢着电话讲道:“她还说不要小朋友说我的坏话,要做个好孩子——”
“呵呵呵,你原谅她了?”
李学武轻笑着夸奖道:“我闺女是好样的,以后也要像王老师这样知错能改,好不好?”
“好——”李姝激动地答应着,嘴里噼里啪啦地说了好一阵幼儿园里的事,这才将电话交给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