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每一家出版社都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领导下的帝国出版那样,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慧眼识珠,一眼就分辨出谁是蒙尘的宝珠,谁是一文不值的赔钱货。
不过,虽然出版商一致认为帝国出版代表了业界最高审稿水准,但即便强如他们,也没办法保证百发百中。
尤其是在《火花》创刊的前两年,亚瑟这位英国文学界最大的伯乐在吸纳廉价小说作者时屡屡走眼,毕竟亚瑟爵士虽然长了前后眼,但在他那个年代,能够继续流传的19世纪英国文学作品可不包括被《约翰牛》大加批判的「毒草小说」。
倘若《火花》之前没有埃尔德的那些匿名小品文苦苦支撑,这份新杂志怕是坚持不到劳埃德上任就倒闭了。
「我就说嘛!伦敦读者没有半点品味!」埃尔德拍着大腿,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车厢:「这些人现在爱看什幺?血腥!暴力!哐啷一下脑袋飞半条街那种!还有那些写得不像话的淫秽段落……啧,我平时是不喜欢做道德评判的,但是这次《约翰牛》说这帮人写的是祸害社会风气的毒草文学,这还真是说对了。」
亚瑟闻言,只是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在《火花》匿名写的那篇《帕丁顿的夜半谋杀案》,开篇第一句就是『一只断手撞上了煤气灯柱』。」
「那不一样!」埃尔德振振有词的反驳道:「我那叫文学呈现!是艺术的夸张!是为了揭露社会黑暗!我写那些,是让读者知晓真实伦敦的黑暗面!」
亚瑟翻弄着手头的稿子,头也不擡道:「那《侍女的秘密揭露》和《女家庭教师的自白》呢?埃尔德,真实的伦敦是不是太黑暗了一点?你这样写,显得我在苏格兰场做的工作很失败。」
埃尔德闻言,脖子一下子梗住了。
「那……那也是揭露!」他强作镇定,还一本正经地挥了挥烟斗:「侍女的秘密就是秘密,揭露一下怎幺了?你以为那些大户人家真就那幺清清白白?我这是社会写实!伦敦纪实派!同样是纪实文学,你们不能只对查尔斯的《雾都孤儿》大加称赞!」
「至少查尔斯的《雾都孤儿》里没有写『夜半烛光下,夫人忽然靠近我,用手指轻轻扣住我的衣领』。万幸你没写太多细节,不然出版委员会那帮人指定要来找我麻烦。」
埃尔德正要辩解,马车忽然一个轻晃,慢悠悠的停在了白厅街的街口。
亚瑟也不给埃尔德辩解的机会,他收好稿子,拍了拍外套,正要下车,忽然瞥见街口那家面包房似乎坐着几张熟脸。
「嗯?」亚瑟眉头一皱。
布莱克威尔、莱德利以及刘易斯,他怎幺也没想到这三个人还能凑成一个组合。
埃尔德下了车,看见亚瑟正在向面包房那边张望,还以为他是早餐没吃饱:「怎幺?又饿了?那就进去吃点儿,反正时间还早。」
话没说完,他顺着亚瑟的目光望过去。
窗内三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一起。
「咦?」埃尔德眯着眼睛:「那不是布莱克威尔吗?还有……莱德利?这两个怎幺凑一桌……那边那个黑头发的小子是谁?看上去不像我们海军部的,也不像外交部的……他是你们苏格兰场新招的助理?」
……
面包房的暖气把窗户玻璃熏得起了一层白雾,店里充斥着新鲜烤面包的麦香味。
刘易斯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布莱克威尔和莱德利,索性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率先挑起话头。
「二位,我就直说吧。」刘易斯压低声音,眼睛亮得过分:「你们也都是替亚瑟爵士做事的,对吧?」
布莱克威尔手里的汤匙叮的一声掉进杯里。
这位外交部的高级抄写员还以为他替亚瑟偷外交部文件的事情暴露了。
莱德利则显得老道许多,他没有动,只是慢慢擡起眼皮,啃了口手里的三明治。
刘易斯完全没有察觉这微妙的空气,他反而越发自信:「我呢,其实也没什幺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亚瑟爵士的喜好、习惯、忌讳……诸如此类的东西,越多越好。」
说到这里,刘易斯特意顿了一下:「以后大伙儿说不定还有机会共事,互帮互助总比各自为战要好,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话,总算把心放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