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便士记者就像外科医生,他们能把几行字就轻松说清的事,铺陈成半个专栏的篇幅。这再自然不过,因为他们是按字数计酬的。如果憋不出来又该怎幺办呢?那自然就得靠想像和捏造了。
譬如说,如果需要提及某个代表团为特定目的拜会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们会写成——代表团于白厅街4号皇家大伦敦警察厅,拜会了尊敬的警务专员委员会秘书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们酷爱冗余表述,更酷爱花边新闻和谋杀案,因为这两类新闻发挥的空间往往比政论新闻大得多,而且读者往往觉得此类新闻的冗余部分越多越好,这是其他类型新闻拍马难及的。
一便士记者喜欢花边新闻,这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
亚瑟的烟斗在嘴里轻轻晃了晃,他眯起眼,重新扫了一遍那篇报导里几处显眼的句子。
尤其是那句——当钢琴曲行进到唐璜被拖入地狱的章节时,全场竟然爆发出了一种奇异的欢呼。
他轻声念了几遍,随后抖了抖烟灰。
「奇异的欢呼……呵,连这句都写出来了。」
这就太有意思了。
白金汉宫的音乐会是昨晚结束的。
那场音乐会是有记者入场,这不假,但报导名单上的名字亚瑟记得很清楚,因为只有两家,那就是《泰晤士报》和《纪事晨报》。两家报社派来报导音乐会的,都是他们最信得过常驻记者,而且名单也经过了宫务大臣办公室审核。
而这篇《太阳报》的专栏,明显出自一便士记者之手。这种句法的节奏,但凡是在舰队街待过的都能一眼看出。
然而,恰恰就是这个一便士记者,能把昨晚的节目顺序写得这幺精准,甚至连李斯特演奏时的现场反应都没写出差错,因此,这篇文章绝不可能是他凭空捏造的。
要幺是他从谁手里拿到了节目单,要幺,就是有人在退场后把消息告诉了他。
亚瑟把烟斗横放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敲着那篇报导:「他……有个消息源。」
咚……咚……
敲门声很轻,那种带着犹豫的、两下之间隔了半秒的节奏。
亚瑟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进来。」
门推开了一条缝,莱德利的脑袋先探了进来:「爵士,您叫我?」
亚瑟望见莱德利那副「我确定自己没闯祸」的表情,淡定道:「不进来坐吗?」
亚瑟擡手指了指对面那张椅子:「坐吧,来杯雪莉?」
「不了,谢谢您,爵士。」莱德利正襟危坐,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亚瑟笑着问道:「那就来杯茶?」
莱德利看了看亚瑟,又看了看茶几上的那份《太阳报》,心里已经开始犯起嘀咕了——今天爵士这态度不对。
平日里,亚瑟虽然也不怎幺甩脸子,可今天这家伙不止笑得温文尔雅,还主动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