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靠近他的一位小姐,年纪大概十七八岁,灰蓝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些「愚蠢」的天真,问出的话题也尽是些可以让亚瑟爵士闪转腾挪的漏洞:「爵士,您指挥的时候为什幺从不看观众?是不是因为害羞?」
「害羞?或许有一点,不过主要是因为……我想专注于我自己的心中所想。」
「那现在呢?」她眨了眨眼:「那您现在在想些什幺?」
「我在想……」亚瑟抿了一口香槟:「要是我再靠近一步,您父亲今晚恐怕就得派人来找我了。」
这句话成功让那位小姐脸颊泛红,而周围的夫人们也笑得更欢了。
而围观者的反应,也足够给老条子留下带着香槟杯从容撤退的空档。
当然了,亚瑟爵士本可以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
但是考虑到附近有许多「火力配置」十分豪华的夫人在场,譬如说利文夫人等人。因此,为了避免陷入敌人的包围网,他不得不强行撤出阵地。
毕竟,他这个刚刚演奏完《威灵顿进行曲》的大作曲家,总得吸收点威灵顿公爵调兵遣将的精华之处。
因为哪怕是威灵顿公爵这样的名将,在面对拿破仑麾下的法国炮兵时,也得老老实实的在滑铁卢的山岗上结硬阵、打呆仗。
更何况,此时维多利亚和弗洛拉也都在场呢!
亚瑟把思绪从昨夜的华丽中抽回现实,低头翻开《泰晤士报》,头版便是对昨晚音乐会的报导。
《欧洲钢琴之王的争端,被<威灵顿进行曲>终结》
近几个月来,整个欧洲的音乐界都在关注着同一个问题:谁才是当今最伟大的钢琴家?
巴黎与维也纳的报章已为此争论不休,一方称弗朗茨·李斯特先生为「弹钢琴的拿破仑」,另一方则拥戴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为「最完美无缺的钢琴君主」。而昨夜,在白金汉宫举行的音乐会上,两位大师几乎在同一屋檐下接受了最严苛的评判,那便是维多利亚女王与各国公使的耳朵。
塔尔贝格演奏的《摩西幻想曲》以柔和的触键与优雅的旋律征服了听众。这支取自罗西尼歌剧的曲目,在他手下化为层层迭迭的水波,左右手交错之处,旋律如人声合唱般清澈。女王陛下尤其喜爱其中那段圣咏式的旋律,台下的贵宾也盛赞其为「真正合乎教养的音乐」。
然而,当李斯特坐上琴凳时,激情、挑衅、狂喜与忏悔的情绪瞬间充斥白金汉宫。《唐璜的回忆》,一部既放荡又辉煌的音乐剧场。几位夫人甚至在演奏过程中忍不住惊呼出声。如果说塔尔贝格的演奏是优雅的祈祷,那幺李斯特的演奏便是彻底的诱惑。
两位钢琴巨匠的角逐本已将晚会推向顶点,但真正的高潮,却出现在最后。
正当全场仍沉浸于李斯特的「钢铁与烈焰」时,一位出人意料的音乐家登上了指挥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的出现原本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毕竟,一位阔别舞台已久的钢琴家,很难被视为能与两位钢琴巨匠相提并论的艺术人物。
可事实证明,所有人都错了。
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登上指挥台,指挥自己的新作《威灵顿进行曲》时,音乐会的气氛为之一肃。
这部结构严谨、气势恢宏的作品,既有英伦传统的克制,又兼具战争史诗的力量。乐声行进如列阵的军队,结尾处的铜管齐鸣,使全场震动。当最后的和弦落下时,管弦乐团的余韵在穹顶下久久回荡,观众席上却寂静无声。
此后,人们已不再谈论哪位钢琴家更伟大。
因为昨夜最耀眼的名字,属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他的《威灵顿进行曲》。
……
通常来说,当一个人看到新闻报导对自己如此吹捧时,难免会心生得意。
但亚瑟看到这里,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记得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请《泰晤士报》的编辑和记者们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