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李斯特嗤笑一声:「弗雷德里克,我不了解他过去是怎幺样的一个人。但是现在,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哪怕他肯冒险登一次台,出一次丑,我都要为他的勇气起立鼓掌。毕竟在钢琴上,输给我又不是什幺丢脸的事情。但问题是,他从来不肯。仅就过去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家伙简直是天底下最擅长算计的阴险小人。」
他喝了口茶,似乎觉得味道太淡,索性又加了一块糖,然后继续说道:「你仔细想想,他挑的是指挥这个位置。你注意到没有?这场音乐会从头到尾,没有哪个节目是他亲自安排的,可他偏偏挑了最后一首来指挥。他想干什幺?无非就是想把所有人的掌声都截在自己那儿。你我都是办过独奏会的,所以你应该明白,不管最后一首曲子演出效果怎幺样,散场前观众的掌声总是最热烈的。」
萧邦含着糖块,嘴角蠕动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可是……他也没主动要求指挥最后一首吧?我听说演出顺序是维多利亚女王亲自安排的。」
李斯特闻言一愣,随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带着点哄小孩的语气道:「喔,弗雷德里克,你太可爱了。你是不是还天真的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明面上看起来那样公平公正?」
萧邦虽然想要反击李斯特,但是奈何他实在是不善言辞,想了半天也只能拿出一句:「弗朗茨,亚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还在替他说话。」李斯特放下茶杯,白了他一眼:「你的嘴笨得就跟石头似的,要是你想和我吵一架,那我建议你还是请乔治·桑来吧。至少她说起话来是连着脑子的,你这副模样,我连还嘴都觉得有点欺负人。」
萧邦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堪。
他试图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苦笑着摇头:「你……弗朗茨,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太刻薄了。」
「刻薄?」李斯特眉毛挑了挑:「我这是诚实。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什幺人吗?就是像黑斯廷斯那样的,嘴上不说,心里全是算计。既想保留自己钢琴家的身份,又不愿拿出作品接受检验。既不想被拿来比较,又想站在所有人之后收获最辉煌的掌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张节目单:「不过,说他是懦夫也好,是算计也罢,总之他成功了。他把自己藏进了今晚最安全、又最危险的位置上。」
萧邦这时终于擡起了头,反问道:「可如果亚瑟真的有什幺压箱底的作品,你又会怎幺样呢?」
「如果他真有压箱底的作品?」李斯特重复了一遍萧邦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嘲笑的怜悯:「那我还真要恭喜他,终于鼓起勇气做了点音乐家该做的事情。」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张节目单,轻轻晃了晃:「可惜啊,他要是写了新作品,为什幺不署名?为什幺要空着曲名、空着作者栏?是担心不够体面,还是怕别人说他借舞台之便自我吹捧?」
李斯特将节目单甩回桌上,啪地一声,响得刺耳。
「我看啊!多半还是他那套老把戏,找一首早年没人演过的汉德尔小品,或者拜托维也纳宫廷的哪位老音乐家借几页曲谱来,把它拼接剪裁,改一改调性,再加点军鼓铜管,就是一首献给女王的新作了。毕竟,他的拿手好戏《钟》,不就是剽窃的帕格尼尼吗?」
萧邦闻言赶忙打断道:「不是剽窃,而是改编。」
「改编?他经过帕格尼尼的允许了吗?」李斯特对此嗤之以鼻:「我把话放在这里,弗雷德里克,假使他今晚指挥的不是所谓的改编曲,那十有八九就是某位被遗忘前辈的旧稿子,像什幺柯德利、艾尔顿之流,那些一百年没人翻过的作曲家。他挑一首大家或许听过名儿,但没听过内容的曲子来演,反正谁也不会细究。」
听到李斯特对亚瑟几近侮辱之能事,向来好脾气的萧邦终于忍不住了,他涨红了脸站起身道:「弗朗茨!你必须收回你今晚说过的一切!」
萧邦原以为李斯特会反驳他,岂料对方居然痛快答应。
「可以!」李斯特轻蔑道:「不过,前提是他真的敢演出自己的新作,而且写得还不错。如果他真的这幺做了,弗雷德里克,哪怕你不说,我也会向他鞠躬致歉。但是!在他拿出真材实料之前,无论如何,今晚这场音乐会,属于我!」
李斯特话音刚落,更衣室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穿着皇家制服的随员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张厚纸,轻声问道:「请问是李斯特先生还有萧邦先生吧?这是今晚最后一曲的说明单,我们刚刚从宫务大臣办公室拿到。」
李斯特挑了挑眉:「给我吧。」
他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嘴角原本还挂着笑。
但下一秒,笑意瞬间僵住了。
李斯特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萧邦凑过来,也看到了这份纸条。
只见纸上写着:
《威灵顿进行曲》(Wellington March)
作曲:Sir Arthur Hastings and Prince Albert of Saxe-Coburg and Gotha
指挥:Sir Arthur Hastings
首演时间:1837年8月30日
地点:白金汉宫音乐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