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肖像画在烛光的映照下浮现出来,像是时光长廊。
最靠近门口的那幅肖像画上,画著一位年轻的神学院学生。
画中人身著黑色长袍,肩头垂下白色的教士披领,目光低垂,手中还握著一本厚重的《圣经》。那时的塔列朗眉宇尚未被世事雕刻,薄唇紧闭,看起来还有几分愁苦忧鬱,就像是许多前途未卜的青年人那样。
再往前几步,是他担任欧坦主教时期的半身像,深红色神职礼服,胸前的十字架在烛光下闪烁,背后衬著金线绣纹的帷幔。他的表情里已经看不出多少迷茫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份傲然的態度,或许就在画下这副半身像前不久,他才刚刚带头在国民制宪会议上投下了那一张同意没收教產的赞成票。
到了第三幅画时,塔列朗已经换上了制宪议员的服装,蓝、白、红的三色綬带斜掛在胸口,笔直的身姿立在议事厅前,乍一看上去,简直都要叫人忘了他其实是个瘸子,更让人忘了,这位法国国民制宪议会的议长原来还当过主教。
亚瑟盯著这幅议员画像看得出神,仿佛他的耳边也迴荡起来那个动盪时代的喧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压抑却清晰的声响,轮子碾过厚重地毯,伴隨著僕人轻声的咳嗽提醒:“亚瑟爵士。”
亚瑟转过头去。
走廊深处,僕人正推著雕有金边的轮椅向他缓缓走来。
轮椅上那位身形削瘦的老人正半倚在靠背上,他的双腿被一条深色毛毯覆盖,右手则稳稳按著象牙头拐杖。
塔列朗的容貌相较於三年前卸任时,其实没有改变多少,只是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今確实不再闪烁著狡黠的光了。
他抬了抬下巴,像是要看清站在画像前的年轻客人,但是还不等他看清来客,他的年轻朋友已经迈开步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塔列朗先生,您现在还玩牌吗?”
塔列朗闻言,原本乾涸的嘴角竟微微一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玩牌?呵……这两年我的手抖得厉害,牌一摊开,恐怕就要被你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可真是全法国的损失。”亚瑟顺势弯下身子,代替僕人,把轮椅的扶手轻轻握住:“要知道,整个巴黎,不,是整个欧洲,恐怕都找不出比您牌技更好的人了。”
“你还是这么会说漂亮话。”塔列朗被他哄得哈哈大笑,只是笑声的中气確实没有前两年足了,他抬了抬手中的拐杖,示意亚瑟推著他往餐厅的方向去:“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是这么以为的吗?”
亚瑟推著轮椅慢慢往前走:“千真万確,您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少撒谎。”
塔列朗耸著肩一撇嘴:“是啊,不撒谎,但是会有保留的说真话,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