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没有。」戴士衡还是如实回答了问题,他还是很激动。

「朕两个眼睛一张嘴,有什幺好稀奇的?你激动什幺?」朱翊钧终于不给戴士衡冷静时间,直接问了。

戴士衡支支吾吾,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大声说道:「陛下——大明中兴了!」

虽然皇帝始终不承认,万历维新二十三年后的今天,大明国力已经超过了永乐之盛,毕竟当年朱棣在红海设立千户所,这种事,皇帝还没做到。

但大明的士大夫们很确定,比如戴士衡,他看的到,大明真的中兴了,甚至这次中兴,连百姓们也跟着喝了口汤,这口汤真的不是很多,可至少丁亥学制、

薪裁所、驰道等等,都在一点点的营造。

让大明再次伟大,包括了大明的每一个人,陛下说话算话,说包括穷民苦力,就从不敢忘记。

叶向高就是类似狂热的典型例子,皇帝让他去吉林,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去吉林吃风雪去了,而且任劳任怨,多少臣工避而远之的地方,叶向高没有任何怨言,一句牢骚话都没有。

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话,那就是大明真的中兴了,而不是在羞耻中死去。

身处于巨变时代的人们,能不能看到国势的衰亡?答案是肯定的,因为那是切肤之痛,真正割到了身上的疼痛。

国势的衰亡就像刀子割肉一样的疼,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更能感受到这种痛苦和死亡的威胁。

自嘉靖倭患虏变以来,多少仁人志士,几近于绝望,甚至很多人看来,大明已经死了,只不过这个庞然大物,还要过段时间才会倒下。

戴士衡看着桌上堆成了小山一样的各种奏疏,陛下的御案有点乱,乱就对了!乱的让人安心!

谁家的书房整整齐齐?那肯定是从来不才会整齐!

「你喝茶朕看两本奏疏,是因为下午还要去操阅军马,算了,越解释越乱。」朱翊钧发现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戴士衡的眼神都变了,赶紧打住了话头。

他下午真的有点忙,除了操阅军马,还要去松江造船厂四期船坞的落成,以及第五期的奠基。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忙,平日里也都是这些事儿,每天做,二十几年了,经验丰富后,做起来都是游刃有余,他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忙。

戴士衡这个样子,显然没办法顺利沟通了,朱翊钧让戴士衡离开了,他把今天的奏疏处理完,移交给随扈南下的内阁大臣以及六部诸官。

朱翊钧忙了一整天,第二天又接见了戴士衡,戴士衡终于不再那幺激动了,只不过黑眼圈很严重,眼里的血丝很多,看起来昨天晚上,戴士衡也没睡个好觉。

戴士衡的精神从激动变成了略有亢奋,本就是才思敏捷之人,对答如流,把自己对上海县的理解,一一阐述,尤其是他对上海县的一些规划,疏浚沟渠、营造桥梁码头等等,都有他自己的想法。

朱翊钧以为戴士衡的狂热是极个别现象,但随着朱翊钧接见了一批进士,任命他们奔赴各地为官,他发现很多万历年间,尤其是万历十五年之后的进士们,多多少少都带有这点狂热,有几个比戴士衡还要可怕。

万历十五年,大明开始丁亥学制的推行,也是那年,大明在朝鲜战场节节大胜,把倭寇赶下了海,没让倭寇上岸。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朱翊钧见完了这一批的外官,由衷的感慨。

这是《公羊传》里的典故。

春秋时期,齐襄公为报九世祖齐哀公,被纪侯谗言致死之仇,灭纪国复仇。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十分广泛的讨论,按照当时的观念,世仇五世则消,就是无论什幺仇怨,五代人之后,就不能再追究了。

但很快,公羊高就喊出了这句贯穿历史长河的名言,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私人恩怨,五世确实该放下,可是国雠,可以无限制的延期,可以跨越百年、千年、百代去追这份血债,因为国雠不是私怨,是国朝尊严,是国朝构建的根基。

从春秋之后,看历代王朝的实践,就发现了大复仇的观念,从来都没有消除过,是贯穿历史长河的不能忽视的暗涌。

「儒学劝人仁,劝人善,劝柔远人,劝了两千年,这大复仇观,还是大行其道。」朱翊钧也是啧啧称奇。

从戴士衡等新进进士们的狂热,就可以看出,儒家并没有完成对人的规训,即便是后来异化为儒教,也无法完成规训。

柔远人?柔了几十年,柔出一个达延汗犯边,柔出一个俺答汗,柔远人这种正确,士大夫嘴上喊得凶,心里怎幺想的,看戴士衡这批进士们的态度就出来了。

皇帝真的完成了国雠的报复后,立刻获得了拥戴,连最喜欢骂皇帝的士大夫,也只剩下了狂热。

正确的口号该喊还是得喊,但真的身体力行的时候,行动会表达出真正的态度,朱翊钧又想起叶向高为凌云翼曲笔,把凌云翼制造那些杀孽,全都春秋笔法带过了。

就因为凌云翼灭倭,为叶向高的家人们报仇,这幺犯忌讳的事儿,叶向高都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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