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可笑,既然觉得自己这么厉害,为何不自谋生路,为何还要倚仗朝廷?或者干脆反了?!”梁梦龙的语气变得十分的冷厉,甚至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曾省吾叹了口气说道:“杨应龙,这不就反了吗?”
“当初我曾经把都掌蛮的土司世酋,叫到了重庆府会勘,朝廷也宽宥了他的罪行,最后,还是得兴兵把他灭了。”
朝廷其实懒得理这些世袭土司,他们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干,大明也默许了他们做土皇帝,但次次都是这样,非要激怒朝廷,试一试朝廷的脾气。
久在大明腹地的大明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其实也不必去理解,既然造反,那就平叛便是。
“梁少宰,四川汉兵、云南汉兵可信。”曾省吾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朝廷其实对四川、云南的汉兵有些顾虑,这种顾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距离的考量,担心地方做大,出现唐末的藩镇割据。
所以朝廷屡次对西南用兵,都要劳师动众,从京师、从腹地调派汉兵前往,比如国初几次的麓川之战。
在曾省吾看来,这太浪费了,军兵粮饷辗转半天下,成本实在是太过高昂了,而且北兵南兵,其实都不擅长丛林作战。
正统年间,三次麓川之战,都是巨大的战争成本支出,同时伤亡惨重。
嘉隆万年间不是如此,这个时间段,大明对西南的战事,都是以西南汉兵为主,效果极好。
倒不是朝廷没有了疑心病,实在是朝廷没有那个人力物力财力去,调动军兵粮饷辗转半天下,只能仰仗西南汉兵了。
万历维新之后,陛下不过是萧规曹随,按着前人的规矩办事。
“以前很难解释,但现在反而好解释了,一方面云贵川黔实在是太穷了,撑不起一个藩镇来,脱离了朝廷,很难维系;”
“其次,是西南的主要矛盾和腹地的主要矛盾不同。”曾省吾从矛盾说的角度,解释了为何西南汉兵可信的问题。
都是大明,西南情况和腹地却有所不同,西南的主要矛盾,还是汉人和生苗之间的生存之争,并非完全王化的郡县之地,但是久在腹地,很容易就会从完全成熟的郡县角度去思考问题,即央地矛盾。
搞清楚这一主要矛盾,就可以把西南汉兵可信的原因,彻底解释清楚。
这次对播州用兵,仍然以西南汉兵为主,就是这个原因,朝廷完全不用担心,新式火炮装配到了西南汉兵,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西南土司世酋,才是汉兵们最大的敌人。
梁梦龙这才彻底了然,为何曾省吾没有请陛下调动京营前往,完全没必要。
西南汉兵,也要面子的,一些个土司世酋作乱,完全没必要调动天兵天将,长途跋涉去平定。
曾省吾继续说道:“而且这次播州之事,比都掌蛮要简单些,都掌蛮作乱,身后有莽应龙的影子,是内外勾结的一次动乱,外患、生苗、土司勾结,情况颇为复杂。”
“但现在东吁苟延残喘,大明已经把宣慰府设在了莽应里的家门口了,东吁已经没有办法和杨应龙配合了。”
曾省吾和莽应龙打过交道,这个人心思缜密,从来都是谋而后动,而且做事极其果决,见事不成,立刻舍弃了都掌蛮与大明交好,防止大明借着都掌蛮之事,对东吁发动战争。
当初都掌蛮之事,大明之所以要调动十四万汉军,就是在防备东吁,甚至做好了打一场国战的准备。
莽应龙是个枭雄,那他儿子莽应里就是个草包,莽应里居然觉得大明这个破房子,踹一脚就塌,哪怕大明是个破房子,也是他莽应里能踹的?
没有了内外勾结,播州杨应龙,独木难支。
曾省吾和梁梦龙分析了西南方向的主要矛盾后,做出了具体的安排和部署,从四川各地方征调汉兵一万,军兵三万、民夫五万,熟苗三千为向导,云南、贵阳、湖广各调动三万军兵,随时介入战事。
梁梦龙则拿出了另外一份安排,他觉得仅仅四川汉兵,有些困难,他的整体规划为八路大军、每路三万,齐头并进,一拳就把杨应龙彻底打死。
二十四万大军,如此声势,目的也简单,彻底震慑西南诸多土司不臣之心。
曾省吾这才发现,梁梦龙这个张居正影子里的尚书,居然是个激进派!他曾省吾这种进剿派、主战派,居然是保守的一方。
诚然曾省吾对西南的情况更加了解,但梁梦龙对政治理解更加深厚。
四川汉兵为主力,汉兵一万、军兵三万压阵,不够稳,一旦没把杨应龙给拿下,事情就会变得异常麻烦,不是杨应龙棘手,而是朝中会因为一战没能拿下,产生分歧。
一旦有了分歧,就会围绕着某件事展开争斗,只要有了争斗,平叛这件事本身,就变得不重要了,因为争斗的输赢,成为了最重要的问题。
到那时,再平叛,就变得困难了。
八路大军,二十四万军兵进剿,确保一次调动,就能把杨应龙彻底打死,彻底粉碎西南土司对流官的抗拒之心。
如果播州之战打成了烂仗,恐怕费的时间、精力、人力物力财力,比八路大军齐进剿更大,而且只能取得军事胜利,无法取得政治胜利,西南土司还会反抗大明的改土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