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作为中书舍人,参与了这次廷议,负责摘要和写起居注。
大明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严肃的说道:「礼部所请的丁亥学制的银子,户部批了,确实很多,一千六百万银,银子结结实实的砸了下去,就该有些效果。」
「民间对如此巨大的持续的投入,却不见成效,有些意见,但朕以为,还是礼部有些事儿过于遮遮掩掩,觉得只告诉朕就行了,却不肯告诉万民百姓。」
「等今天散了朝,就把给朕讲的话,讲给万民听。」
朱翊钧批评了大宗伯沈鲤和高启愚,宣传工作不到位,有的时候,士大夫的道德太高也不是好事儿,比如这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始终办不好,朱翊钧也说过很多次,但礼部始终无法贯彻执行。
这些道德崇高的士大夫们,总觉得这都是应该做的,一个朝廷应该尽的义务,没必要夸夸其谈。
「今年新入蒙学堂的孩子,超过了一百万丁口,而中学堂毕业的孩子,也超过了七十万,九年以来,设立各级学堂、师范学堂、大学堂,总计五千八百余间,这里面最多的就是蒙学堂。」
「京师大学堂医学院的卫生员,学了几年卫生预防之道,深入乡野之间,他们既要普及卫生,又要扫盲,教百姓读书识字,他们的功劳很大,在推行丁亥学制的过程中,也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可礼部还不如孙克弘会说,孙克弘一个商总,倾尽家财,让朕去犒赏这些个卫生员,这是给荣誉也是给物质报酬。」
「要会说,也要敢说,更要主动去说,把这些成绩,写在邸报上,写在杂报上,如果有必要,朕打算写在圣旨上,昭告天下。」
「陛下圣明。」沈鲤和高启愚互相看了一眼,出班受了这份骂。
这事儿主要怪沈鲤,沈鲤是个骨鲠正臣,他认为,说者成伍,烦言饰辞,而无实用。主好其辩,不求其实。说者得意,道路曲辩,辈辈成群。
夸夸其谈没什幺实际用处,会导致人主好辩,而不求实用价值,空谈误国正是此理。
所以,要多做事,少说话。
这话没错,可是少说不等于不说,连最基本的宣传都不做,被质疑、挨骂不能怪民间议论纷纷。
高启愚在沈鲤身边多年,他也受到了这种影响,让礼部夸耀自己的成绩,他也有点开不了口。
这就给了民间意见篓子发挥的余地,每年投出超过千万银的庞大支出,却看不到什幺成效,大明对戎政的巨大投入,九年就已经有足以横扫天下的京营了,可堪一用的水师了。
「朕算是发现了,朕还是写圣旨昭告天下吧,指望你们自己说,难得很。」朱翊钧从沈鲤和高启愚的态度也看出来了,还是自己来操刀更合适,一些功绩,他们自己确实不太方便讲。
「陛下圣明。」沈鲤和高启愚再次一起说道,这次是真心实意了,陛下的圣旨是对礼部的肯定和支持,礼部自己去宣传,就有点无耻了。
士大夫过强的羞耻心,让他们实在是办不出这种事,他们宁愿多挨两句骂。
「还有兵部也是,今年新下海了十二艘快速帆船,其中还有两艘是铁马驱动的风帆帆船,一艘无帆试用船,也是闷声发大财,朕看来,可以广而告之,大胆的告诉万民,大明究竟把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官厂拿了万民的银子,不是吃白饭的。」朱翊钧对兵部和工部进行了批评。
兵部尚书梁梦龙、工部尚书辛自修出班挨骂,梁梦龙思索了下,面色有些痛苦的说道:「陛下,无帆试用船,失败了。」
如果是成了,说也就算了,彻底失败了,这是挫败,也要说吗?
朱翊钧沉默了下说道:「为了成功必然的尝试,就是失败了,也积累了经验不是?这类的船,放眼世界,番夷别说造了,就是想都没人敢想,敢为天下先,难道不是一种成功?」
「臣,实在是羞于启齿。」辛自修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但他讲不出来,在他看来,输就是输了,失败就是失败了,哪有成功积累经验就是成功,这算哪门子的成功?
在大明是会追责的,连皇帝都逃脱不了这种追责的宿命,要有人为所有的错误负责,比如嘉靖皇帝就要为嘉靖年间所有乱象负责,所以会被海瑞痛骂。
失败就是失败,失败就要有人负责。
「那建成的十一艘呢?总可以说了吧。」朱翊钧也知道,说服士大夫放下羞耻心,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那成功的事儿,居然也不肯多说。
「陛下,浪费国帑。」梁梦龙面色复杂的说道:「其实一艘快速帆船就能威震南洋了,大明现在有快速帆船一百二十一艘,而且还在下海,有点——太多了。」
大明船舰技术快速发展,没别的诀窍,就是因为造的多,所以一直在反复不断的超越过去的自己。
「算了,朕下旨吧。」朱翊钧懒得跟大臣们白费口舌了,大臣们有道德困境,还有来自礼部、科臣们的道德审查,朱翊钧是皇帝他也有,但他不在意。
他就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万历维新的成果,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告诉世人。
「大将军,乙末军制是不是可以继续推行海防营了?」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语气也立刻变成了商量。
「陛下,时机不到,要的银子太多了。」戚继光立刻说道,海防营要建,但这个军改的过程,应该是缓慢且坚定的步伐,边营改建,为了修学堂就借了一千万银,这个窟窿填上之前,还是不要继续借了。